化装舞会

    宽阔的舞厅四周挂满了紫丁香色的重帘，砂金的帷幔在夏夜的风中飘飘摇摇摆动着，蜜蜡制成的乳黄蜡烛成百支地立在雕花的灯架和烛台上，烛火闪烁着，把舞厅照耀得灯火通明。铺着亚麻桌布的长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有油浸乳酪和凤尾鱼制成的开胃小点、切成半透明薄片的生火腿，还有装在威尼斯产的玻璃瓶中、浸泡着柠檬和香草的新鲜葡萄酒；口中塞着苹果、烤得红亮亮、油光光的整只烤猪，切开后肚子里竟然是一只烤鹅，而鹅肚子里则塞满了烤鹌鹑；还有新鲜的杏子、红李、蜜瓜、石榴，早上才刚刚摘下，晚上便从产地运到了桌上。

    所有细节，无一不在展示着宴会主人的富庶。

    秋天端着酒杯，站在角落里默默咋舌。

    到场的每个人看上去都那样精致优雅——身穿着华丽精巧的服饰，口中说着流利的拉丁文，尽管一个个都被舞会面具遮住了上半脸，却不难看出，面具之下该是怎样帅气或美丽的面容。

    身处其中的自己，显得就像是个乡下来的愚蠢小丑。

    其实秋天只是看不到此刻自己的样子。罗瑟琳给她挑了一件含羞草色的连衣裙，配了一条灰纱绸的披巾。首饰是朱丽叶借给她的，简简单单的一套素银首饰，没有镶嵌任何宝石，也没有什么繁复的雕花，唯独手链当中的圆佩上雕刻着卡帕莱特家的家徽——三条缠绕在一起的蛇。一头黑发梳成鞭子盘在头上，雕刻着藤蔓花纹的银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明明是刻意低调的搭配，却让她在一群衣着光鲜、浓妆艳抹的客人中显得格外清新淡雅，惹人频频注目。

    罗瑟琳在父母的命令下去与客人们应酬了。哪怕她戴着面具，秋天也能看到她在一支接一支与客人跳舞时那快要翻到天际去的白眼。第一次见到罗瑟琳无可奈何的样子，秋天被逗得好笑，捂着嘴偷偷向舞池中那道红色的身影做着鬼脸。提伯尔则正在与另一位贵族家的年轻小姐跳着舞，尽管家族长老就站在舞池边虎视眈眈，他却忍不住地把目光几乎是黏在了秋天身上，隔着纷杂的人群烫得她脸颊发热。

    至于朱丽叶……

    秋天望着舞厅正前方的高台。朱丽叶马上会在这里登场，被介绍给在场的贵族少年们。而偷偷溜进来的罗密欧则会与她一见钟情，引发一连串迫不得已的悲剧故事。

    这一切都会发生吗？哪怕她已经与朱丽叶做过爱？

    秋天啜了一口杯中的酒，决意还是暂时离开这个屋子。她不想目睹这场悲剧的开端。她不想体验明知未来如何、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的无力感。

    她于是准备躲到庭院里去吹吹夜风，却不想一转身，竟然与一个年轻男孩撞在了一起。杯中的红酒，自然是完完全全泼洒到了她的胸口。

    “抱歉！十分抱歉……对不起……”

    少年窘迫地不断道歉，取出手帕想要替秋天擦拭，然而这手帕的吸水性并不好，把酒渍抹得更糟乱了。薄薄的连衣裙浸透了酒液，贴在了她的身上，勾勒得两颗水蜜桃一样的丰乳形状一览无余。

    她不用看，都知道眼前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脸已经红了，眼神定定地直往她胸口瞟。

    大概是酒劲儿上了头，秋天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奶子吗？好好的衣服叫你毁了，讨厌……这下让我怎么跟罗瑟琳交待……”

    一听到罗瑟琳的名字，眼前少年的眼神似乎一瞬间被点亮了。秋天一路挤开人群，离开了舞厅进了空旷的庭院，想要到喷泉边蘸着水擦一下胸口的污渍，而他竟然牢牢跟在了秋天身后，迫切地追问：“你是罗瑟琳的什么人？亲戚？家养奴？侍女？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她……”

    听到这句话，秋天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问：“你要认识罗瑟琳做什么？”

    “我……我……”

    少年胀红了脸，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尴尬地不断挠头，把那一头卷发抓得乱糟糟的。秋天看着眼前这个高个子的年轻男孩，正觉得他有点莫名眼熟呢，却忽然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当中有一个狮子纹样。

    是蒙塔哥家族的人！

    是溜进舞会本想要见罗瑟琳、却对朱丽叶一见钟情的罗密欧！

    秋天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捂着嘴，难以置信。金色的面具之下，一双橄榄色的绿眼睛倒映着庭院里的月光，澄澈如水。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遭遇生命中最热烈的爱情和最痛苦的生死离别。

    怎么办？她该就这样旁观吗？

    犹豫之时，远处的舞厅里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秋天被惊得微微抖了一下，罗密欧注意到她的动作，笨拙地劝慰：“不、不要紧的，大概是是卡帕莱特家在介绍第一次参与社交典礼的族长女儿……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不记得了……”

    “朱丽叶出场了？！”

    秋天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朱丽叶在舞厅里，罗密欧却在她眼前，难道自己无形之中拆散了这对小情侣？？

    “对，好像是叫朱丽叶来着。”罗密欧并不理解秋天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也不在乎。他望着眼前的女孩，看着面具下那双因为震惊而睁大的黑眼睛，惊讶一闪而过，眨眨眼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眼睛看上去不像是罗马人……”

    “我……我叫秋天……”

    秋天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心虚地转移开了视线。她可不想被罗密欧发现，自己是昨日白天被他好朋友茂丘西奥和堂哥班伏里奥奸淫过一番的“小妓女”。

    再者说，万一因为这件事纠缠起来，等下被卡帕莱特家的人发现她在和蒙塔哥家的人偷偷摸摸谈话，她不用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秋天于是打定主意闭了嘴，不再搭理罗密欧，转身便想开溜。

    罗密欧却不肯放过她，一路追在屁股后面。“你别走啊！喂！！”直到喷泉边，他一把抓住了秋天的手腕，拽住她不肯放手。秋天自然也不从，两人于是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互相拉扯着。

    忽然，秋天在喷泉池边上绊了一下。“啊！”她惊叫一声，脚下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往喷泉池里栽进去。

    而正拽着她的罗密欧，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一把抓住肩膀上别着的披巾，竟然也跌进了池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