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赤红的三小时

    楚云霁的室友觉得楚云霁一定是被女人下了蛊。

    他在论坛上刷到顾妍的帖子，看到女孩的照片，猛然记起她就是上次和阿霁一起去约会的那个人。帖子将顾妍描写得毒辣而又阴险，室友的第一反应便是阿霁也是受害者之一。他义愤填膺地把帖子给楚云霁看，后者如他所料被刺激得不轻。但楚云霁丝毫没有幡然醒悟、和顾妍断绝关系的模样，反而脸色肃穆地打开了电脑，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起来。

    室友凑过去一看，简直要被气笑——楚云霁竟然入侵了论坛，在帮那个叫顾妍的女人删帖！

    “喂，她这种女人，摆明了就是和你玩玩，你没必要吧。”室友说。

    楚云霁紧盯着屏幕，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淡：“她什么样，轮不到你来说。”

    “不是吧你。”室友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楚云霁，不敢相信女恐症的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翻脸，“再怎么说，她是夏知渝的女朋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替别人的女朋友操什么心！”

    “……我知道。”楚云霁抿了抿唇，放在键盘上的手攥紧又松开，“我心里有数。”

    室友骂了他一句傻子，不再管他。

    但显然有人在论坛买了水军，即便他删掉帖子，新的抹黑帖依旧层出不穷，甚至由于他的压制而反弹得更加厉害。他甚至想过干脆黑掉论坛让人无法访问，又担心对面会把话题转移到其他的大型社交平台，反而会更加扩大事态。

    他有些担心顾妍，尽管明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还是进入游戏给还没上线的风无痕发了几个消息。在论坛删帖到后半夜，他再度回到时，看到好友列表里的风无痕竟整整掉了二十级！

    喜欢的女生被追杀了一夜，而他又做了些什么？

    他指尖颤抖，甚至不敢给顾妍发消息，匆匆退出了游戏。站在游戏仓外，他看着自己定制的透明外壳下的电子纹路，蓦地席地而坐，翘开游戏仓的隔板，将数据传输线接上了自己的电脑。

    那一刻，他脸上收敛起所有的表情，眼中只剩屏幕里疯狂滚动的代码。

    要是他的室友还醒着，肯定会认为楚云霁疯了。

    ——他想要攻击的游戏服务器。

    夏知渝挣扎着从床上醒来，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凌晨四点多，距离早上八点结束还剩不到四小时。他的身体在极乐的脱力后还没来得及恢复，以从没有过的狼狈姿势跌跌撞撞摔进游戏仓启动游戏。

    风无痕果然在线。

    他实在是很服气他女朋友的一系列操作的。

    放着现成的男友不利用，在自己是众矢之的的情况下还要往枪口上撞，顾妍莫非有隐藏的受虐倾向？

    当初千方百计接近自己，等他动心了就想把他远远甩开？

    想都别想。

    他发了一个组队邀请过去。

    大概十几秒钟后，夏知渝收到一条系统提示。

    玩家[风无痕]拒绝了您的组队邀请。

    他冷笑一声，重新发起了邀请。这次对面拒绝的速度就快得多了。夏知渝耐着性子再邀请了一次，然后他得到了冷冰冰的系统音。

    您被玩家[风无痕]拉黑了。

    夏知渝笑容和煦，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打开自己的包裹，扔出一大堆氪金的追踪道具，锁定了追踪目标：风无痕。

    追杀顾妍的人群已然失控，就算安洛馨此刻叫停，被顾妍或多或少杀过几次、吃足了苦头想要报复的人只增不减。由于杀了太多人，顾妍头顶“风无痕”的名字红到发黑，已经无法进入任何一个安全区躲避，只能挨到几小时后、游戏在八点钟对所有玩家唤醒的时刻才有喘息的余地。

    顾妍在游戏中的疼痛设定是100％，她一晚上多次被杀，其承受的痛楚感换做正常人，足以让游戏仓亮起红色的警示灯强制玩家下线。但她却在一次次的死亡中眸色渐沉。她的等级在下降，身影却变得更灵活，像是灵魂逐步适应一具新的身体，如鬼魅般穿梭在追击她的人群中。她的等级低，攻击并不致命，但每次都能击中最让人疼痛的部位，下手残酷而冰冷，血液溅上了她的脸，她似浑然不觉，和她对上目光的人不由得通通打了个寒颤。在他们眼里，风无痕已经不再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玩家，而是一架纯粹的杀人机器！

    被她重点关照的安洛馨觉得自己仿佛被地狱的恶鬼缠上。她根本逃不掉顾妍的攻击，回血药剂早已经被她吃完，浑身都是顾妍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甚至比被众人追杀的顾妍还要来得狼狈。被强制锁定在战斗状态，她和顾妍一样没办法下线，死亡后也跟顾妍出现在同一个复活点，十五秒的系统保护时间过后，便是新一轮的折磨。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心中只剩对顾妍的惧怕。但此刻的对方对自己的求饶置若罔闻，如同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直到夏知渝发给顾妍组队邀请，那个埋头杀人的人影才微微一顿，躲闪中出现了失误，再次被送回了复活点。她看着好友界面中亮着的“一心不渝”的名字，仿若无边长夜的眼中终于再度亮起了微光。

    但她抬起手，却点在了“拒绝”的按钮上。

    顾妍几乎没有害怕的东西。

    除了——真心。

    忽然间，像有人往身后的人群中扔了一个炸弹，大多数玩家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紧接着胸口一凉，竟是被一截藤蔓戳穿了心脏！在视野变成黑白的同时，耳边响起了没有感情的系统提示。

    您被玩家[一心不渝]杀死了。

    “卧槽，这是什么变态大招？没有一个职业有这种技能啊！”有玩家发出不敢置信的质问，随即自己也被藤蔓送上了天。让人几乎团灭的副本中的隐藏道具展现出来的威力着实惊人，在夏知渝周遭十步为半径的圆内，所有人都无法抵挡那攻击一次。这个大招的杀伤力过于强大，人群又太过密集，甚至在天空降下了淅淅沥沥的血雨。

    在这场雨的中心，一袭红衣缓缓走来。那人竟还有闲情撑起一把伞，伞下的脸届笑春桃，唇绽樱颗，是顾妍见过不论男女中最漂亮的一张脸。

    那人在顾妍面前站定。她浑身浴血，而他却如清池红莲，那张绝色的脸看着她由于掉了太多级、连装备都超过等级限制无法穿戴的白板模样，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他的伞却将她一同接纳。

    一场血雨一把伞，二人仿佛与周遭隔绝。

    “找到你了。”夏知渝说。

    他都站在了她面前，顾妍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将他拉黑。组队后，二人脖间的叶形吊坠微微一亮，血条肉眼可见地缓缓回复。

    夏知渝看起来很满意。他转身将顾妍护在身后，掏出武器——琴师的四十级极品橙武“落霞”，开口道：“林园之心的技能只能持续五分钟，你准备好了吗？哥带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PVP。”

    他在游戏里分明是女号，那背影却给顾妍分外宽阔的错觉。

    顾妍没有依赖任何人的习惯。她付出过太多代价。

    但夏知渝强势而又霸道地挡在她的面前，她避无可避。

    她低头轻轻笑了，随着道具技能产生的藤蔓消失，琴师的群攻大招向四周荡开，她蓦地抬头，眼中雾霾散去，离弦之箭般冲入人群，配合着夏知渝将尽可能多的人送入他的攻击范围内。有想要攻击夏知渝的人，她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出招意图，将他们打断并丢到夏知渝大招下。

    那些人惊恐地发现，在有了一心不渝加入后，风无痕的杀人效率简直高到变态的地步！

    有看过论坛帖子的人冲夏知渝喊：“这个风无痕是女玩男号，现实中还有个男朋友，大佬你别被骗了啊！”

    夏知渝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蓝，瞥了他一眼，“我就是她男朋友。我们情侣间玩点情趣，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在那人世界观碎裂前，夏知渝“好心”地一个大招将他了结。

    势头彻底逆转，之前是一群人追着顾妍，现在轮到顾妍和夏知渝两人像割韭菜一样回敬对方。

    连掉数级，有人起了下线遁的念头，呼出系统菜单，突然发现一件难以理解的事：退出游戏的选项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他惊叫。

    这意味着，铜墙铁壁般无法入侵的系统被人黑了！

    无法下线，他们只能承受一次次被杀的痛苦。复活后身体的伤口会消失，溅洒在地面的血迹却没那么快刷新，在这个复活点周围，竟已经看不到一块绿地。

    他们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早上八点的到来。

    事后，有人将这一次事件称之为，赤红的三小时。

    顾妍第一次体会到如此酣畅淋漓杀人的感觉，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夏知渝竟然是她的帮凶。

    想到夏知渝，她胸口温热。

    卡在99％的攻略进度，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100％。

    时间恰好八点整。

    那些无法下线、被顾妍和夏知渝杀了无数次的玩家迫不及待等候游戏仓或游戏头盔的唤醒服务。但今天注定和以往不同——只要是这个晚上攻击过风无痕的玩家，他们的身体自下而上，化作碎裂的数据消散在空气中。

    他们被销号了。

    八点一到就会唤醒玩家、关闭修整的服务器，此刻却被无法查清源头的攻击卡在开启的状态。游戏世界猛烈地震荡了一下，下一秒，还停留在游戏中的人发现，他们的游戏角色正在发生变化：既保留了一部分游戏里的特性，又逐渐向现实中的自己靠拢。

    没有人顾得上别人了，玩家四散逃窜，寻找下线的办法。

    顾妍看着眼前荒诞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脑中闪过楚云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