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好色之常情
却说离开之时,夜幕已然降临了。二人所在的这间伎馆正是红灯初上、开张揽客的好时候。前厅男女的打情骂俏、娇声媚笑、粗言俗语透过薄薄的木板,顺着淡淡的夜风,隐隐约约飘到了叶祥所在的后楼来。叶祥在二楼走廊的木板上踱来踱去,左右不见友人蒋英的踪迹,未免有些焦躁。 招来守卫一问,方才得知那人竟是还没出来。叶祥便只得找了一间空屋子,由人伺候着喝了几杯茶水,等了大约有一刻钟,那人才埋头整理着颇为凌乱的衣衫领口,姗姗来迟。 “唷。”叶祥放下茶杯,双手环抱,斜眯着双眼,刻意调侃道,“竟是稀客。” 蒋英闻言脚步一顿,抬眼一瞧,见了叶祥,不由又是一愣。罕见地,竟没回嘴,反而三步并作两步,钻到她的身边,关心道:“你这脖子、衣裳,究竟是怎么啦?” 听了这话,叶祥才意识到自己仪容不雅。脖子那圈火烧似的疼仿佛又回来了,她赶忙拉紧了因失去腰带而显得空荡荡的袍子,哼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方才同人打了一架。”确实是“打”了一架,她说的可全是实话!叶祥心想。 “真的?”蒋英也就怀疑了一刹。毕竟在她心中,这人就这德性,没办法,想到一出是一出,谁也惹不起。她叶祥是什么人?当今皇上仅有的四个女儿之一,父亲德妃又常年圣宠不倦。在吉祥殿中,若没宋谨管着,她叶祥就是山里的大王。 “那……你同谁打的?” “呵,不关你的事。”叶祥一把抓过她的腰带,缠到自己身上,站起身来,边走边系。系好后低头左右看了看,又问蒋英道:“看起来怎么样?” “还行。”蒋英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不是,你究竟同谁打的啊?” “一个男的。” “男的?”蒋英瞳孔放大,显然震惊极了,“俗话说得好,好女不跟男斗。这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吧?”未免有损您三殿下的堂堂威名不是? 叶祥哼哼了几声,没有说话。蒋英倒没想到她会跟别人发生点儿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毕竟之前叶祥的决然拒绝还历历在目。她挠了挠头,跟在叶祥身后,亦步亦趋,想说点儿什么,张了张口,又有些觉得无从下嘴。等到一路拐来拐去,走过游廊,惊扰了一对对野鸳鸯,快要跨出伎馆门口时,蒋英才摊着两只手,呐呐出言道:“这……脖子上的伤又该如何是好?若叫宋叔知道了,岂不是恨死我了?” 叶祥回头看她一眼,嗤笑道:“你现在怕了?” “唉……早知如此,就不该带你来的!”跨过了门槛,身后的喧嚣凡尘渐渐远去。明明一门之隔,却仿佛两个世界。冰凉月光洒于青石长街,远远望去,濡湿石板暗中有光,好似凝了一层细碎寒霜。夜雾渐起,凉意透衫。蒋英揉着脸,一阵又一阵地止不住叹息。 “怎么,你的‘小海棠’不经用?竟让你还有力气后悔么?”不顾站在原地捶胸顿足不停哀叹的蒋英,叶祥率先钻进了温暖舒适的马车厢内,又撩起门帘,探出头来笑着调侃道。 “唉,这便是你不懂了。”上了车,说起这个,蒋英暂时抛却了原先的担忧,精神一振,冲她滔滔不绝道,“传说中,真正的男女极乐之道是什么?是阴阳双修,互利互惠!我原先只道这些都是假的,做了那档子事儿,事后谁能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却没曾想到,今日碰到了对的人,真是怎么做都不累!诶,看到没有,我如今瞧着,是不是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忍受着耳旁之人絮絮叨叨的聒噪,叶祥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得了吧,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眼见她作势要争辩一番,叶祥只得先发制人,旧事重提,摸着脖子若有所思道:“要是奶爹问起我这伤是怎么来的,我就只好说是你蒋英弄的了。” “你凭什么污蔑我的清白!”蒋英双眼大睁,愤愤不平。 “你仔细想想,是说你跟我打了一架好呢,还是说你带我去伎馆好呢?”叶祥笑眯眯问。 “都不好……” “唉,好啦,逗你玩呢。”叶祥左右摆了摆脖子,直摇得骨头“咯咯”作响。她不由苦笑道:“这脖子上的伤,遮也遮不住。实在没办法……” “是被一条疯狗弄的。”吉祥殿里,面对宋谨的质问,叶祥“坦诚”道。 “疯狗?”宋谨皱紧了眉头,亲自俯下身来看了看怀中少女的伤处。叶祥枕在他柔软温热的大腿上,舒服不已,差点睡着。宋谨心疼极了,眼眶中甚至钻出点点泪花来。他捏着帕子,似敢非敢,似碰非碰,轻声问叶祥道:“疼么?” “不疼。”叶祥闻着他身上温馨而干燥的气息,抱紧男人的腰,嘴边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若是奶爹在我身边,就一点都不疼!”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宋谨听了,感动之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轻轻拍了拍叶祥的背部,催促道:“你快说实话,这伤,究竟是怎么弄的?”又隐约抽了抽鼻子:“身上一股子酒气。” 叶祥就知道一定糊弄不过去,叹了口气,嘴上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同蒋英一块儿喝酒的时候,看不惯邻座的一个人,同他打了一架。嘶,那一指甲的血!不过他也没占多大便宜就是。” 宋谨听得生气,忍不住用力拍了她屁股一巴掌:“你才多大,就跑去同人饮酒?”说了几句,又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你若看不惯,何不指使下人去做?何苦脏了自己的手?还弄得这一身的伤!”打完了,反是宋谨心疼得着急不已,问她痛不痛,又道:“那你处置她了么?” “处置了。那贱人把我抓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过他。”叶祥心中隐隐有些好笑:大人便是这样,若要骂孩子不懂事,便说她年岁已大,该是明事理的时候了;若要管教一二,便又觉得年纪还小,事事需得谨慎。 “那就好。”宋谨舒了口气。想了想,又有几分可惜,道,“若是就这么死了,还便宜她了。”他最是疼爱叶祥,丝毫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儿的苦,故有此言。 “殿下再忍忍,御医很快就到了。”抱着叶祥,怕她痛得受不了,宋谨温声安慰。 “疼!”叶祥不依,在他腿上滚来滚去,道,“要吃奶!” “嘘……”宋谨叫她小声一些。他有些好笑,只当她顽皮惯了,因此安抚道:“你都十二岁了,这个年纪还要吃奶,若叫旁人看去,岂不遭人耻笑么?” 她白日里还执鞭痛打他人,把人家的生命玩弄于鼓掌之间,夜里回到奶爹身边,便全然是一副七岁小儿撒娇的模样了。 “我是三皇女,是母皇的女儿,谁敢耻笑,我就杀了谁!”听了这话,叶祥忽的坐起来,目露凶光,故作生气道。那一瞬间,她是真的眼含杀意。宋谨却只当这一番话不过是孩子气罢了。他顺着叶祥的话笑了,像哄一个孩子一样,道:“好,好,好。你是三皇女,是我最尊贵的三殿下,你想杀谁便杀了谁,行了吧?乖,脖子上还有伤呢,快躺下来。” 重新睡在男人的膝头,叶祥仍念念不忘,委屈巴巴道:“昨夜都还吃了的。” 宋谨见她斤斤计较,有些无奈。 叶祥扯住他的袖子,抬眸与他对视,尽量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要吃!” 其实之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吃了。但既然开了这么个头,便又不禁犯了瘾。想当年宋谨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改掉她这个自幼养成的习惯的。一时间,男人不由又有些后悔起自己当时的心软来。 他终于垂手妥协了。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就算要吃,也得等到看完了病啊……” 却说太医走后,叶祥果真躺在他的怀里,含着乳儿,渐渐入眠。至于自此之后,多少日夜皆是如此,此处暂且不提。 但说又隔两日,叶祥得了信息,那之前曾于宫宴上听到的传闻竟已成真了:却说宴后第二天,兰斯使者便上朝叩见女皇,传达了自家王上的美好愿景——欲将国内八王子远送和亲,与坤国结成秦晋之好,愿两国之间,百年以内皆无战事。女皇自是欣然接受,却没有当场收下纳入宫中,而是赐婚于大皇女叶祎。 这一番举动不由得引起了各路人马的无数猜想。毕竟两国之交,全无小事可言。女皇此举,是何意图呢?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于兰斯两面讨好、墙头草行径的不满,还是单纯为了防止他国力量的渗透呢?又或许是对二皇女近些日子过于明目张胆的敲打?亦或者三者兼有之?恐怕真正的答案,除了皇帝,没人知道。 对于叶祥而言,这些都不是她需要考虑的。她只是惊叹于叶祯是如何提前知道女皇的决定的。是通过特殊的情报机构、内部人员,还是本人心细如尘、洞若观火? 然而,想了一阵,叶祥便将此事丢在一旁了。这些日子,真正让她日思夜想,心痒难耐的,却是那名伎馆里的陌生男人。自那番情事起,她倒第一次真正尝到了欢爱的滋味,虽说只不过是单方面的亵玩,却不禁感到无比新鲜,一时竟有些食髓知味起来。 只可惜自从上次出去被人抓伤回来之后,宋谨便对她看管颇严。既不能等闲出那宫门,又不能随意舞刀弄棒,只得乖乖跟着教书的师傅,坐在硬邦邦的木头凳子上,念着“之乎者也”此类文绉绉的东西。憋了一些日子,直教她屁股都要闷出疮来了。 好在隔了一段时期,宋谨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叶祥便趁机偷溜出去,去见那令她“朝思夜想、寤寐思服”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