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李代嘉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压在萧千音的孕肚之上，这辽国女人怀有皇儿，居然还以身犯险，实在太过自负冲动，于是说道：“我数三个数儿，我们一起站起来。你可千万别耍花枪，否则脖子上多出一个血窟窿，那就再也不美了。”

    萧千音狠狠说了几句契丹语，神态极为凶恶，显然是在怒骂李代嘉，骂了几句，又用汉话说道：“我都听你的，你不要伤我。”

    李代嘉点了点头。

    帐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辽国士兵面露惊慌之色，再也不复方才的蛮横。

    萧闻道更是脸色惨白，连连说道：“皇帝陛下，你可仔细握紧了那毒箭，别伤着了皇后，别伤着了皇后……”神态仓惶，语气是百般祈求，哪里还有国丈的威严？

    秦克阵仔细打量萧闻道的神色，忽然觉得这人十分古怪，但究竟是哪里古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这时，李代嘉高声数道：“一、二、三！”

    秦克阵再无暇细想，紧紧盯住李代嘉。

    只见李萧二人同时站起身来，李代嘉果然小心行动，手中毒箭始终抵住萧千音的脖子，不留给辽人任何可趁之机。

    秦克阵这才松了一口气，后背已冒出一层冷汗。

    那厢李萧二人站稳了身子，李代嘉却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比沉重，想来是毒香所致，连忙摇了摇脑袋，强逼自己保持清醒。

    萧千音见李代嘉眼神涣散，心中一动，柔声哄道：“皇帝陛下，你的身子疲倦得很吧？已经使不出半点力气了吧？你别怕，快放下毒箭，躺下来歇一歇，歇一歇吧……”

    李代嘉就站在萧千音近前，她身上毒香源源不断包围而来，又唱曲儿似的哄人休息，李代嘉更觉得难以抵抗，身形摇摇欲坠，好想闭上眼睛，往地上一躺，什么三国联盟，什么天下太平，再也不去操心，只想沉沉睡去，睡去……

    忽然秦克阵暴喝道：“李代嘉！你若是敢在这当儿打盹儿，那就再也不要醒来，否则我一定把你活活折腾死！”

    秦克阵这一声大吼，可谓是虎啸龙吟，李代嘉被他吼得浑身一个激灵，当即清醒过来，心想你方才还叫我嘉儿呢，现在就连名带姓教训我了？怎么变脸变得比天还快？

    睁大眼睛看向秦克阵，却见秦克阵神色无比焦急，眼神中满是关切之色，原来是担心李代嘉支撑不住，这才恶语相向。

    李代嘉心神动荡，朝秦克阵点了点头。

    秦克阵见他清醒过来，放下心来，遥遥颔首相应。

    萧千音仍在柔声说道：“皇上，你看，你的大将军正忠心耿耿盼着你回去呢，你快丢下毒箭，回到他身边去呀，快去呀，去呀……”

    李代嘉清声喝道：“你不许再说话！快命令辽兵丢下武器，整整齐齐跪成一排！”

    萧千音笑道：“你到底是要我说话，还是不要我说话呢？”

    李代嘉急道：“毒妇休得狡辩！”

    萧千音惊奇道：“咱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叫我毒妇吗？这可真叫我伤心。”

    李代嘉知道这辽国女人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于是厉声说道：“你不愿意说话就闭上嘴巴，乖乖跟我走！”一手架住毒箭，一手扳住萧千音的肩膀，强拉着她走向汉人阵营。

    萧千音眼中掠过愤恨之色，却也只能顺从。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起来，又要提防两边士兵，又要小心不碰到毒箭，速度格外缓慢。

    短短数尺的距离，却仿佛要八辈子才能走完。

    秦克阵忙道：“快去接应皇帝！”

    四五名秦家亲兵立即上前。

    萧千音见秦家亲兵围拢过来，忽然哎唷一声大叫，说道：“我的肚子好痛，好痛啊——”双手紧紧捂住肚子，痛得弯下了腰。

    李代嘉向来性子和善，更何况萧千音是孕妇，此时叫起疼来，他胸中自然涌起回护之情，下意识看向她的肚子，才一低头，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萧千音的诡计！于是连忙抬头。

    可就是这么一迟疑，萧千音俨然抓住机会，飞起一脚，狠狠踢中李代嘉的小腿！

    李代嘉痛得叫了一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毒香发散之下，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秦家秦兵急忙前去救驾，阿莫帖掀翻长桌往前一推，暂时拖住了众亲兵的脚步。

    萧千音趁机夺过了李代嘉手中毒箭，拿毒箭紧紧抵住他的喉结，形势瞬间逆转。

    李代嘉强撑着睁开眼睛，问道：“你们……你们为何没有中毒？”

    萧千音得意一笑，说道：“我们已提前服过解药，若是你们老老实实签了条约，我自然不会放出毒香。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又高声喊道：“秦老虎，你的皇帝已在我手里了！要想救他，就拿你自己的命来换！”

    方才异变之时，萧闻道曾喊：“先抓虎，后擒龙。”可见辽人今日要务是活捉秦克阵。

    李代嘉心想若是秦克阵落到辽人手中，北境边防可就全盘皆毁，于是吼道：“秦大将军，你别管我的死活了，快走吧，快走吧！”

    秦克阵急道：“你在说什么疯话？谁会丢下你？”忽然注意到辽国士兵全都护在萧千音周围，国丈萧闻道竟然孤零零落了单，于是怒吼一声，翻身上前，双拳贯风击向萧闻道的胸口！

    萧闻道来不及防备，胸口结结实实挨了秦克阵两拳，哇的吐出一口老血，身子软软瘫倒在地。

    秦克阵抬起右足，死死踏住萧闻道的后心，说道：“萧皇后，实不相瞒，我手下亲兵早已放出信号，阳关城中十万大军即将前来支援。你快放开小皇帝，否则没有一个辽人能活着走出这帐篷！”

    萧千音秀眉微蹙，朝阿莫帖使了一个眼色。

    阿莫帖立即伏地贴耳，果然听见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于是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秦克阵足下一用力，踩得萧闻道哇哇大叫，又说道：“怎么还不放人？你连亲爹爹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萧千音冷笑一声，转手将李代嘉抛入阿莫帖怀中，又俯身捡起弓弩，干脆利落放出一箭，正好射中萧闻道的眉心！

    众汉人悚然一惊，只见萧闻道眉心留下一道黑血，身体剧烈抽搐，紧接着浑身一僵，再也没了半点气息。

    秦克阵愣了愣，萧千音神色傲慢，说道：“你们若是想救回皇帝，那就得拿出诚意。我就住在齐州猎宫，距离阳关城近得很，恭候诸位到访。”说罢扭头就走。

    阿莫帖将李代嘉扛在肩上，追着女主人离了帐子，众辽兵亦簇拥在旁。

    秦家秦兵还要追逐，秦克阵厉声喝道：“别再追了！辽人手里捏着小皇帝的命，咱们就是追上了又能如何？”

    一名汉臣说道：“大将军，那辽国皇后好生歹毒，居然连亲爹都能亲手杀死，不过她也算替咱们拔除了一个大敌啊。”

    秦克阵怒道：“什么亲爹？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死人不过是萧闻道的替身而已，真正的萧闻道肯定安安逸逸躲在猎宫里头呢，咱们都被骗了！”恼恨得快要背过气去，急得在帐中团团乱转。

    想他秦克阵英勇一世，却在辽人手里跌了一个大跟头，还眼睁睁看着李代嘉被敌人掳走，这是何等奇耻大辱？！再说两方战争一触即发，大丰皇帝却先落进敌人手中，这该如何是好？

    秦克阵忽然顿住脚步，说道：“咱们速速回将军府！”

    有人问道：“那小皇帝该怎么办？咱们不去救他了吗？”

    秦克阵骂道：“我回将军府就是要设法营救小皇帝，你再废话一句，小皇帝就真的没命活了！”

    众亲兵不敢怠慢，抬起早已昏迷不醒的一众汉臣，随着秦克阵扬长而去。

    那厢，李代嘉伏在阿莫帖肩上，只觉得头重脚轻，气血不通，毒香发散之下，当即昏死过去。

    待他幽幽醒转，天色已沉沉暗去。

    他挣扎数下，终于晕晕乎乎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中衣，头冠衣饰和腕上玉镯都不见了踪影，不由心里一凉。

    又左右环顾，原来自己身处一间囚室之中。

    这囚室的门窗都落了重锁，屋中家具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汉家字画，倒也算得上体面。

    李代嘉瞧见床边候着几名辽人宫女，便问道：“这里是辽国齐州猎宫吗？萧皇后在何处？秦大将军派使者来和谈了吗？”

    宫女们默不作声，只是拿来一套崭新衣物，有玉带龙袍还有雪纱衣，竟是大丰天子的朝服。

    李代嘉看得一头雾水，实在摸不清辽人的招数，但知自己落入敌人手中，难免遭受侮辱，与其垂死挣扎，不如慷慨赴死，于是不言不语换上了天子装束。

    待李代嘉穿戴整齐，宫女们又合力给他上了镣铐。

    那镣铐以黄金打成，中间缀着一根金色长链，雕刻成飞龙的模样，长链的手柄就是龙首，链身上挂着数对龙爪铃铛，走起路来叮咚作响。

    一名小宫女牵起龙首手柄，引着李代嘉走出囚室，一路穿花拂柳，终于来到一处宫殿门口，远远就能瞧见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声溢，似乎正在举办庆功宴。

    小宫女敛容正色，牵着李代嘉缓缓走入殿中。

    辽人礼官唱道：“大丰皇帝李代嘉到——”

    李代嘉给殿内火烛晃得睁不开眼来，晕晕乎乎走了几步，左右传来肆意讥笑之声，这才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只见殿内满是辽国权贵，正前方主位上坐了一男一女，那女的盛装华服，美艳绝伦，正是辽国皇后萧千音。

    那男的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红袍乌靴，长发披散，容貌颇为英俊，只是面容毫无血色，肌肤白得如霜雪一般，身形瘦削，眼神阴鸷，叫人不寒而栗。

    小宫女领着李代嘉走到最前方，恭恭敬敬将龙首手柄递到萧千音手中，说道：“恭贺皇后娘娘捕获了汉人天子。”

    萧千音面带微笑，轻轻一拽长链，李代嘉就给她拽得往前一扑，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众辽人见到汉人皇帝如此出丑，登时哄堂大笑。

    李代嘉略通契丹语，只听笑闹声中，有人说道：“皇后娘娘不愧是国丈之女，随便一出手就抓住了汉家真龙，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又有人说道：“这汉人皇帝长得跟小娘儿们似的，一看就是绣花枕头，咱们大辽的皇后娘娘则是女中豪杰，诸葛转世，神女下凡。若是没了皇后娘娘，我们这些庸人俗物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还有人说道：“有了萧国丈和皇后娘娘，咱们大辽国运昌盛，先吞夏国，再灭丰朝，一统南北，指日可待！”

    众辽人争先恐后吹捧起萧千音的丰功伟绩，文辞一个比一个花团锦簇，语气一个比一个掏心掏肺，殿中一时谀词如潮，热闹非凡。

    萧千音微微一笑，高声说道：“诸位都是我朝的大忠臣，今日能抓住汉人皇帝，大家都有功劳，又岂止我一人出了力？”虽然是谦虚之词，但说得神采飞扬，显然十分受用。

    李代嘉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心想你们辽人煞费苦心设下毒香局，关键是为了拿住秦克阵，谁料出师不利，勉勉强强把我李代嘉抓了回来，分明是办了一锅夹生饭，怎么好意思大肆庆祝？这辽国皇后未免愚蠢自大，你要不是萧闻道的爱女，且看有没有人愿意拍你的马屁。

    李代嘉正暗自腹诽，忽然那红袍雪肤的少年开口说道：“音姐姐，岳父本来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你却自作主张赶走了皇后替身，亲自去和汉人会谈，把我们吓得够呛，这也就罢了，可岳父明明要的是汉人将军，你怎么带回了汉人皇帝？等岳父赶到猎宫，只怕会相当不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