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 那么我爱的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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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纯白色的小鹿,绒毛反射着珍珠般的荧光,显见的质感极好,“哟~”它扬起棕色的小鹿角清脆地鸣了一声,闪烁着星辰光辉的双眸灵动地勾勒着沉御疲惫的身影,像是在说:“跟我来。” 沉御粗喘连连,身子明明疲惫得随时都会倒下,可伤处的疼痛无时不在刺激他的神经,鞭策他继续前行。他缓慢地、踉踉跄跄地跟在小鹿后边,那鹿也极有灵性,往前跃动两步又要停下来绕着他转两圈。 又提着气走了几十步,他终于见到了那样东西。生在等人高的灌木上,下垂的橙色浆果晶莹剔透,在光线下近乎透明,折射着神圣的光辉。 真美…… 他不由自主地被这股神秘的魅力蛊惑,虔诚地伸出双手。 “想好了吗?吃了它,是会有代价的~”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沉御迷迷蒙蒙的,头脑在某一刻变得极为沉重,像是被篡改了什么东西,混沌不堪、黏腻至极,又像是陷入了泥淖动弹不得,身上游走着湿滑的,温软的东西,一步步将他拖下去。 “说不定,你还会感谢我呢……” 像是呼吸被窒住了,沉御胸闷得难受,他急喘两口,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上满是虚汗。 又是那个梦……他俯视着自己的双手,上面的血污仿佛还真实地凝着,混杂着泥土、草叶,像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又似乎只是幻觉。 身边的男人哼唧着翻了个身,朦朦胧胧地坐起来从背后抱住沉御,脑袋枕在沉御肩上,声音有些刚睡醒的微哑:“唔……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沉御自然地依偎进男人怀里:“没事,别担心,……”在即将说出称呼时,沉御忽地愣住了,他刚刚想叫什么?定倾吗?怎么回事…… 忽地他又一次愣住了,一些杂乱的,淫乱的,赤裸的火热的画面,零零散散地撞进脑海里,而故事的主角似乎…… 是方琢。 他揉了揉些微疼痛的太阳穴,有些僵硬地侧头看去,男人松松闭着眼,像一只打盹的大猫,双手腻腻歪歪地在他身上胡乱摸着,寻到了他手感极好的胸口,便停住不动了,捏一下,又捏一下。 是方琢吗? 他又有些不确定了,刚经历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他分辨不出这些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掀开被子往下看,身上确确凿凿残留着欢爱过的痕迹,指痕、咬痕,浅浅地交错点缀在玉白的肌肤上。 沉御沉默了,拳头攥紧了又松开,脸色似乎显出一丝异于病弱的苍白,因为他发现,他并不反感这些,他竟然有些享受虞情的抚慰与操弄,甚至愉悦地期盼更多来填补空虚饥渴的身体。 他竟是这么淫荡的一个人吗?毫无原则,噬性成瘾。 “述怀?”沉御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希望那些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个人还是他心爱的方织。 男人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睁开了清亮的眸子,眼中情绪隐藏得极深,看着便像是一湾死水,品不出深浅,莫约两息以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阿玉。”声音温柔缱绻,与往常方织的口气一般无二,很快便打消了沉御的疑虑,可若是沉御此刻回回头,看看那对淡漠的眸子,便不会被这般假象骗了去。 可即便知道又能怎么样,方琢有无数种办法让沉御陷入他的骗局,只看他愿不愿意演。 得知那还是他的述怀,沉御依然高兴不起来,他脑中就像被下了诅咒一般,疯狂地回放那样疯狂的性爱,他放浪地呼喊着定倾,让他快点,快点进来。 他无助地捂着耳朵,自欺欺人地把脸藏进方琢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躲过那些摧残。他拼命地缠着方琢的腰,似乎想将他勒进胸膛,藏在心里,委委屈屈的声音带着呜咽闷闷地震上来:“我们走吧……” 在大堂里,收拾完毕的方琢和沉御正与那些伙同搜救的暗卫们商量着告别,小五扶着十二姗姗来迟,两人之间的气氛倒像是变了很多,像是戳破了什么隔阂,一来一回的眼神中都带了丝别样的情愫。 方琢当然还是希望和沉御单独走,他们便不回华凉堂或是织影楼了,继续游山玩水。 可这回大家却都不赞成了,十二好言劝到:“沉御伤还未好,你带着他四处颠簸,若是伤势加重可怎么办,若你还坚持要走,也起码等他的伤养好些,再点些人跟着你们,你再细致,那也有顾虑不到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方琢便也犹豫起来,虽说要走是沉御提的,可他也得为沉御的身体考虑,于是这会便不坚持了,低头绵绵地看着沉御不说话。 沉御攥着方琢的手指紧了紧,眼中似乎有些为难,也不知道在为难什么,一时间气氛凝滞了下来,大家都知晓症结在沉御这处,都不敢再劝了。 十二招招手,唤到:“小殿下,你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十二要跟沉御好好聊聊,就不上去凑热闹了,偏就小五极没眼力见,非要凑着一块去,十二瞪了他一眼,也不好明说,便也由他跟着了。 到了房里,十二给沉御拆了纱布看看,一边拆一边旁敲侧击地询问沉御为什么想离开,沉御犹犹豫豫地还是不愿说。 十二便从药箱里取了块熏香燃了,那香味道清清淡淡,后调有股薄荷的清凉,渐渐安抚了沉御焦虑的情绪。他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娓娓道出心中的纠结。 “从我到这里以后,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我……,我不明白,我都不知道我之前喜欢的是述怀还是虞情,是他,还是他们,我分不清了。最近,我总在做这样一个梦……” 沉御花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将那个梦描述完,小五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还挺好奇的:“那只鹿是只妖精吧,凡人面前故弄玄虚,是要受罚的……” 话没说完就挨了十二一个爆栗子:“胡说些什么呢,你给他把纱布包回去,我去找人取几味药来。” “嗷……”小五委屈巴巴地捂着脑门,听话地坐下了。 两个人并不熟,其实没什么话好聊,只安静地面对面坐着包纱布。 小五忽地起了个话题:“对了,为什么你们叫我四哥,一会说什么述怀,一会又叫他虞情啊,那不是一个人吗?” 沉御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才慢慢给他解释:“你不知道吗?虞情是述怀的弟弟,早些年死了,只是魂魄未散,寄身在述怀身体里,因而他们时时露出两个性子。” 小五蹙紧了眉头,指下的动作也缓了缓,看起来十分疑惑:“不对啊,你们搞错了吧,他身上,只有一个魂魄,不可能有两个灵体。更何况,凡人的身躯,便只能容下一个魂魄,便是夺舍那也要先把原身的魂驱散,你们的说法不成立啊!” “这……”看着他笃定的表情,沉御愈发觉得疑惑,脑子纷纷乱地揪作一团,“可,是他自己说的,看着是两个人也不似作假,他总不会装作两个人来戏弄我们。” 这么一分析,竟揪出来一个一直以来都笃定的问题,几番联想下来,沉御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怎么了这是?怎么表情这么难看?”离开了一会的十二发觉了沉御苦闷的样子,转头一把揪住了小五的耳朵:“是不是你欺负他了!” “哎哎哎!我没我没!嗷……放手!嗷啊啊!”小五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哀嚎,可这也没能把沉御逗笑,依旧煞白着脸蹙眉苦想。 沉御微微抬头,茫然地询问两人:“会不会述怀这个人本身就是不存在的,都是虞情装出来的样子,那我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话把十二都听懵了,眼神询问地看着小五,小五耸耸肩:“我跟他说虞情和述怀是同一个人。” 十二对着小五的后脑就呼哧了一巴掌,语调都带上了火气:“瞎说什么你!” 转而面对沉御的时候却出奇温柔:“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信他,虞情是虞情,述怀是述怀,我都看得出这是两个人,别思虑过多了,我一会好好教训他!” 小五还挺不服气的,在边上细细碎碎地念叨:“明明就只有一个魂魄嘛,我又没看错……” “你还说!”十二暴躁地扯着小五的耳朵将他从位置上揪起来,自从他被小五喂得精神满满以后,脾气也火爆多了,反正恶果都是小五自己受着,挨媳妇的打,他也乐在其中。 十二冲着沉御抱歉一笑,将那个鬼哭狼嚎的家伙从房里扯了出去。 吱呀~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想什么呢?”方琢在沉御眼前晃晃手,将那个一直发愣的小家伙唤醒。 “嗯?”沉御虽是应着,眼神却是发直的。 方琢觉着有趣,他都把人从房里抱到马车上了,这家伙还是那副神游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他伸手将沉御搂进怀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丝暖色,像是寒天里的一簇篝火,是他生的希望。 “定倾……” 方琢忽地僵住了,双手不自然地松开了一些:“别乱……” “是你对吧?我知道的。”沉御突然抬头直视着他,笃定地开口,那语气说是疑问更像是陈述,面对沉御这样的眼神,方琢忽然装不下去了。 他缓缓抽回手臂,靠在身后的车壁上,身体看起来很放松,手指细微的颤动还是表露了他的紧张:“你希望是谁,我就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先前种下的暗示有没有用,但如果连这都被戳破,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再也不会得到沉御的喜欢,知道真相的哥哥也会对他无比厌恶,想尽办法除去他。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靠回忆活着吗?他做不到,还不如,和哥哥一起毁灭……先杀了沉御,再杀了哥哥,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啦…… 只是这样子虚乌有的想法,他敏感的情绪就瞬间被点燃了。 他眯着眼,视线逐渐被血色掩盖,猩红的,浓郁的,萦绕在指尖,渐渐抚上了毫无所觉的羔羊。 指下是腾腾跃动的脉搏,奔涌的鲜血运往身体各处,强大的能量支撑着身体自由活动,可它又无比脆弱,只要他稍稍用力就会崩坏,溃灭,真是神奇呢…… 他在等着,沉御的答案。 “我……不希望你是谁,我只是想知道,曾经的那三年,你有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手指僵了一瞬,便再也攒不起力气了,他狼狈地揉揉自己的脸颊,打破凭空而起的妄念,只不过双眸仍布满了血丝,此时倒显得有些憔悴了:“你想知道什么……” “母后崩逝的时候,是你陪着我,还是他?”两个迷茫的人对弈,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棋该走什么,便成了凭感觉乱下,谁先被逼得崩溃,谁就输了。 方琢忽地呵笑一声,配上他那生无可恋的表情看起来轻佻又诡异:“太久远了,记不清……” 沉御眼里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他扑到方琢身上,死命地揪着他衣领,咬牙切齿地低吼着:“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我都已经,已经用了所有力气,才有勇气面对过去,你凭什么轻飘飘的一句不记得!” 啪嗒,一滴晶莹碎在了方琢指尖,沉御手臂上的伤口有些崩裂,渗出一抹晕红,一时间车厢里便只有行驶时轻微的震动以及怀中人儿小声的啜泣。 “都有。”他说 “中秋节看灯?” “他。” “京郊狩猎?” “我。” “花溪山温泉池?” “路上是我,山上的是他。” “……” 原来所有我以为的我们之间的美好回忆,是由两个人拼凑起来的。所以……我以为我爱上的人,我的信仰,其实是两个人吗? 沉御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瘫坐在车厢里,随着车身的颠簸而晃动。 现在,他倒是希望述怀是虞情装出来的了,这样好歹他爱的自始至终还是一个人…… 马车停下了,停在了方琢之前定下的目的地。周围一片安静,偶有微风拂过,枝叶滚动沙沙轻语。 两个人都没起身,闷闷地坐着。 沉御打了个哭嗝,渐渐平复了情绪,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方琢。 方琢别扭地拧过脸去,他渴望沉御的喜欢,现在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只要他骗骗沉御,属于哥哥的感情就变成他的了,这样不好吗? 可是…… “反正,反正是他陪你更多,你喜欢的是他。”他还是做不到,他不会夺走哥哥的东西,那样哥哥会疯掉的。 既然都这样了,既然他的存在本就是不该,还有什么说不出的呢,他咬咬牙:“那三年里,我可没有喜欢过你!我才,才没有想对你好,方织那个家伙,希望我在的时候照顾你,我才在狩猎的时候救你的……你别自作多情!” “嗯……” 沉御探身轻轻地搂住方琢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纷乱的心跳诚实地反应了主人的不安,咚咚撞进沉御耳朵里。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 “……”他不想说,他不敢说。 沉御叹了口气,犹豫了很久才说出口:“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述怀变了,他一直都是那样的,只是相比以前,缺了一个你。” 传入耳中的心跳逐渐加快,让方琢的情绪无所遁形,他张了张嘴,轻咳了一声才敢开口:“你想,说什么?” 环抱住方琢的手臂眷恋地收紧:“我不想怎么样,我爱他。”他喘了一口,像是呼吸有些困难:“你陪我一会就好,最后一次,再让我看看那样的述怀好吗?就当这是我的梦。” 方琢侧头看向沉御的发旋,细碎的发丝看起来毛茸茸的,像小猫的尾巴。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沉御以为他不会答应了。 “好……”方琢伸手拉开了车帘。 车厢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