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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与嫩草(四)

    

老牛与嫩草(四)



    从周子旭家回来,赵襄把魏晋的那番话翻来覆去地拆开重组,无非就是那么个意思。

    他说他过得很好,彼此就不要互相打扰。

    还有,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自从大家知道周子旭管魏晋叫舅舅以后,他就特别爱在班里讲魏晋的那些事,讲他在美国如何如何落魄,后来受到一个华人教授的援助又重振旗鼓,讲他年轻时候怎么怎么受女同学欢迎,交往过的女友就没有低于系花级别的,还讲他又是怎么和他现在的未婚妻相恋相知,浪子回头。

    赵襄近乎自虐地把这一切刻在了心上。

    她更专注地投入学业,发誓不让感情上的挫败支配她的余生。他似乎也很忙,隔断时间就飞欧美,要么就没日没夜地住在公司里。虽然他们学习小组还是会到周子旭家里开会,但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再见过魏晋。

    直到这年冬天,北风呼啸着扫荡了每条大街小巷,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彻骨寒冷。

    A市出现了一种新型流感病毒,新闻报道的确诊人数每天都在上升,而对付这种病毒的疫苗却迟迟未被研发出来,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上课路上、课堂上、餐厅、超市……几乎人人脸上都带着医用口罩,神情漠然,行色匆匆。

    连续几日泡在实验室的赵襄,不幸发烧了。

    流感病毒肆虐关头,外边的医院对待每例发烧病例都格外重视,一上来就给赵襄做了许多项常规检查。

    几个回合下来,一个穿隔离服的医生一脸肃冷地朝她走来,站在三米远的地方,冷冰冰对她说:“就目前检查结果来看,你感染HXNX病毒的可能性极大,就等最后一项检查结果了。如果确诊,医院这边必须把你隔离观察,尽快通知一下家里人吧!”

    隔……隔离?她下半辈子不会就交待在这儿了吧……

    让她好好想想,他爸这学期被公派日本出差,妈妈去年再婚后就很少跟她再有联系,爷爷奶奶年纪又那么大了……

    赵襄彷徨无助地顺着墙根蹲了下来。

    魏晋出现在半小时后。

    彼时他一身正装,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过来,只是西服外套乱糟糟抓在手里,发型有些塌了,几根汗湿的额发垂挂在额前,神情严肃地扫视着视线里来往行人。

    脑子里还是乱糟糟回放着刚才她在电话里强忍着哭腔说自己在医院的情形。

    赵襄从环抱着双腿的胳膊里抬起头,冷不丁和几步之外的男人对视上,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许是蹲太久的缘故,又发着烧,第一下身体晃了晃。

    魏晋眼看着就要去扶她,却见她着急地往后退了退,喊道:“别碰我,我……”

    男人伸出去的手明显一僵,赵襄别开了眼,两人都有些尴尬。

    “赵襄!谁是赵襄!来一下!”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越过他往会诊室走去。

    进门就看见一个老医生拿着一摞A4纸往一个年轻小伙子头上猛砸,正是刚才包裹得严严实实扬言要把她隔离起来的那个医生。

    老医生慈眉善目的,温声请他们坐下。

    “啊,小姑娘,没事没事,就是普通感冒发烧,回头挂两瓶盐水睡一觉就好了。”

    又看着后边表情还没放松的男人:“家属也不用太过紧张,先坐下喝杯水把汗擦擦,领着丫头下楼打个针,就可以回家了。”

    魏晋点点头,谢过老医生。

    出了诊室,他接了个电话,讲了十来分钟,全程崩着脸。赵襄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也知道事情很棘手。

    “你有事就回去吧,退烧针学校就能打。今天……我也不是想故意麻烦你。”

    男人又拨了个电话,没看她,话还是对着她说的,语气有些生硬:“人都在这了,就在这治好,省的后面再有什么事,跑来跑去麻烦。”

    男人说完,四周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赵襄把医生给的单子攥了又攥,忍不住说:“你一定觉得我特无理取闹,对吧?发烧这么屁大点事也好意思跑来麻烦你。可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就……”话一顿,她又唰一下把单子塞进口袋,插着兜,语速变得很快:“算了,我回学校了。既然你的电话这么珍贵,我以后也不会再打,再打的话,大概是请你来参加我的葬礼了。”

    说到这,她竟觉得有点好笑,苦涩地弯了弯唇。

    魏晋默默听到这里,电话也不打了,就那么看着她,眼神变得很复杂。

    刚才电话里助理告诉他,就在几分钟前,德国投资商刚刚登上了回国的飞机,就因为他在最后一次洽谈会议中途一声不响地跑掉,对方受到了怠慢,感到十分生气。

    男人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要说这种气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便吧,我回学校了。”她把书包一背,抬腿就走。

    男人又沉着脸紧跟了上去,“我送你回去。”

    “不用,医院门口就有直达的公交车。”

    赵襄只觉猛的一股劲袭来,带得她飞旋过身,接着撞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几乎是触电般地,下一瞬她就要推开。

    “最后一次,就当最后一次听我话,以后都不管你,行吗?”那人手臂横在她腰上,把她牢牢禁锢住,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他说话时下意识低着头,看上去像要吻她发顶,远远望去,那是一个美丽的剪影。

    一时间仿佛感官失灵,周围一切都模糊了起来,白墙和天花板、明黄的地面瓷砖、悬挂着闪着绿光的指示牌……都被揉到了一起,揉成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时她也是这样,乖巧漂亮地扑进他怀里,像只懵懂的小蝴蝶,落在了人间。

    “襄儿……”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被叫起。

    一夜凉雨,大梦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