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 第6节
杨樵茫然道:“啊?不是,我没有啊。” 那个叫罗林的男生也怒了,对薄韧道:“你怎么还欺软怕硬?冲我来,不要欺负我室友。” 好啊,好啊,好得很。薄韧终于懂了,原来人家两个是同一间寝室的亲亲室友啊。 薄韧整个大爆炸了,伸手虚空狠狠指了指杨樵,心想,等着,杨樵你给我等着。 杨樵解释道:“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薄韧转身就跑了。 欸?局外人罗林同学已经做好了十足战备,没想到对手就这么走了,当场十分茫然。 所有同学的视线齐刷刷跟着薄韧,看到薄韧跑去了教官那边。 “他是小学生吗?”罗林无语道,“居然去告状了啊。” 杨樵:“……” 薄韧找教官当然不是为了告状,而是言辞恳切地表示,接下来的军训中,自己迫切需要换个位置,如果能换到另一个方队就更好了。 教官已经远远看到了他在和同学斗气,冷酷地问:“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薄韧愤怒地说:“我不想和某些人一起训练!我要离他远一点!” 他所说的“他”,当然指的是杨樵。 但教官的理解,明显是出现了偏差。 十分钟后。 薄韧和罗林并肩在训练场旁边,站定了军姿,同时两人还手牵着手。 两张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十分扭曲。 方队们还在正常训练,经过他俩身边的队员们,一边踢正步,一边忍笑忍得快要绷不住了。 倒霉的罗林同学不停发出碎碎念的控诉:“你有病啊,你真的是有病,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薄韧愧疚难当,道,“对不起,我都说跟你好几遍对不起了,我也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真的对不起了。” 第6章 啊? 教官让他俩好好培养队友情,什么时候领会到了方队是一个集体,什么时候学会了要团结每一位队友,什么时候就能归队。 被迫牵手培养队友情的漫长过程中,薄韧既觉得无聊,也为了解开误会,对罗林简述了一番他与杨樵的“恨海情天”。 罗林同学总算稍稍理解了一点,迅速和薄韧冰释前嫌,还善意地对他建议道:“你应该找个机会,听听杨樵的说法吧?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和他当室友这几天,我觉得他人不错,聪明好学,心地善良,脾气也很好。” 这些评语,薄韧基本同意,杨樵确实有着全世界最好的脾气,从小到大被他无数次搓扁揉圆,也从不会生气。 罗林又道:“杨樵长得也很可爱呢。” “可爱?”薄韧疑惑起来,说,“瘦竹竿,近视眼,不戴眼镜就和瞎了没区别,可爱在哪?” “就是戴眼镜的时候,你不觉得吗?”罗林形容道,“我觉得他长得好像一只小熊猫,小熊猫真的太可爱了。” “……”薄韧脑海中浮现出黑眼圈胖墩墩的熊猫幼崽形象,无论如何和杨樵的形象重叠不了,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他望向自己的方队,一眼就能看到补位到二排排头的杨樵,不知为何杨樵此时没有戴眼镜,正在满脸茫然但又很认真地踢着正步。 罗林畅想着可爱的小动物,说:“小熊猫真的很萌啊,如果能养一只就好了。” 薄韧以为他想养一只杨樵,道:“大哥,你才是真的有毛病吧!” “不戴眼镜就不像了。”罗林也看到了正在训练的杨樵(不戴眼镜版),遗憾地说,“帅和可爱不能兼得呀。” 杨樵不小心把他的“可爱”眼镜弄丢了。 他依稀记得,很可能是被他不小心丢在了训练场的树下,集合之前他曾匆忙过去找过,却没有找到,当下也只能双眼模糊地继续军训。 不见了的这副银色细边眼镜,是他入学当天早上才刚刚配的。 中考那阵子整日埋头做题,视力下降得厉害,之前那副眼镜戴了两年,当时就有点不太行了,但在温河,想去配镜很不方便,他生活和上学的位置极为偏僻,要辗转去到繁华市区才有可以正经验光的地方。 因此前几天一回到云州,杨樵就迫不及待去配了新眼镜。 早知道会被弄丢,还不如就戴那副旧的来军训基地,等军训结束后再去配镜换新了。反正这几天也不上文化课。 那副新眼镜才刚戴了几天,除了更适合现在的视力,它既轻便还很好看,杨樵是很喜欢的,这下弄丢了,让他很心疼。 如果找不回来,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这句话,也很适配于他对竹马薄韧的心情。 几天前的八月三十号,高中新生报到的前一天,杨樵独自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夜里十点多,才终于从温河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云州。 云州是一座历史丰饶的二线城市,市内有十几所在全国范围内招生的高等院校,正值大学开学季,到云州的火车票相当难买,是以他最终能抢到开学前回来的车票,已经是万幸了。 托庇于他多年来认真学习,给母校的老师和校领导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加之中考成绩也足够出色,母校高中部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接收他的学籍,他才得以顺利回来,继续在云州接受高中教育。 父亲杨渔舟在温河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归期难定,杨樵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 家里一年多没有住人,到处都蒙着一层灰尘。坐了太久的硬座,他累得只想马上昏过去,实在是懒得仔细收拾,胡乱擦了擦桌面床头的灰尘,找出干净床单铺在床上,勉强能对付睡这一晚。 好在家里水电都还能用,简单冲了下澡,也还能给手机充电。出发前,杨渔舟给了儿子一部手机。 杨樵下车后,在云州火车站外随便买了一张本地手机卡,在卡贩的帮助下,把sim卡插进了手机里。 他先给杨渔舟发了条短信,报平安,告诉父亲他已顺利回到家,让父亲把他的号码存下来。 杨渔舟没有回复。 杨樵等了会儿,只得又发了一条:爸,你们注意安全,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昨天在温河,父子道别时,杨渔舟和他所在的水利工作队正准备进戈壁,每次他们进去,少则一周,长则一个月,夜间就在合适的地方扎营,而戈壁上的信号总是不太好。 杨樵在温河就读的中学,也在戈壁的边上,站在教室窗边无需用力眺望,就能轻松看到绿洲和戈壁的交界。 同学中大部分都是当地人,只有极少数几个是类似杨樵这样,跟随援建工作队的家长来到了这里,但别人都是从小学或初一就来了,已经融入了当地,没有像杨樵,都要上初三了,才转来这边。 不过同学们都是很友好的,老师们也待他很好。他几次经过校长办公室,那里有全校唯一一部固定电话,里面的值班老师注意到他,还主动问他,是想打电话吗?进来打吧。 一年多里,杨樵只借用那部座机打过一次电话,是寒假放假前,他打给杨渔舟,问,能不能回云州过年?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那个寒假里,杨樵就如同这一年多里的大部分时光,住在学生宿舍里,和另外两个因为父母外出打工而被迫留守的本地同学作伴。 直到大年三十下午,杨渔舟才来学校,把十四岁的杨樵接去了工作队的宿舍,父子俩一起包了饺子。 天似穹庐,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戈壁旷野上,杨樵告别了二零一二年的岁末。 这一年多,杨樵始终像身处一场孤独又寒冷的梦。 现在他躺在家里熟悉的床上,回到了云州,那丧失了很久的生活气息,那种能在这世上踏踏实实活下去的感受,才慢慢回归到了他的身体里。 杨渔舟依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他拿着那手机,想了片刻,输入了一串云州本地的固定电话号码,想拨过去,又纠结了起来。 那是薄韧家的座机号。 薄韧……一个很久远的名字。 杨樵有点迷茫,就像在温河,在校长办公室门口,他数次被好心的老师问,是不是想要给谁打电话啊?和现在一样,他每一次都有点迷茫。 打过去后,他要对薄韧说什么呢?他可以对薄韧说什么呢? 那么,薄韧又会对他说什么?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薄韧肯定生气了很久,也许会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没准还会哭鼻子。 想到薄韧有可能出现的反应和表情,杨樵忽然又觉得哭笑不得。 薄韧像是他生命中一个最鲜活的符号,最无助最消极的时候,当他想起薄韧,就会让他瞬间觉得生活也许还可以继续向上,可以重新生动起来。 犹豫良久,这个电话他还是没有拨出去。 明天到校后,他们一定会见面,到时他当面对薄韧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再努力去获得他的谅解,那样应该会更好一些。 这天晚上,杨樵热醒了好几次,也不想开空调,心知空调这么久没工作是很脏的。 他去把窗户打开,透进来一些夏末的凉风,这才终于睡着了。 疲惫交织着兴奋,这注定是睡不踏实的一夜。 他先是做了一节一节不连贯的梦,梦到自己还在温河,还在那所封闭管理的寄宿学校上课,如常进了教室,忽然发现,老师和同学都是云州的熟面孔,他开心极了; 又梦到和薄韧在高中校园里重逢,薄韧大喊一声,冲过来拉着他,不停对他说话,不停问他,你去哪了?怎么什么都不交代就走了?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最后才终于是一个较为完整的梦,梦里的视角,非常飘忽,仿佛跟随着某个人的双眼在看世界。 这个人拿出钥匙,打开了杨樵家的防盗门,开门后,发现客厅里没有人,视线转向杨樵的房门,大白天里,那扇门却紧闭着。 视角的主人慢慢走到了杨樵的房门口,像是恶作剧一般,想要吓杨樵一下,伸手很小心地握住了门柄,轻轻一拧,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的杨樵正坐在电脑桌前,侧背着门的方向,戴着头戴式耳机,聚精会神地在看电脑屏幕里播放的影片。 那双眼的主人,在刹那间愣住了。世界的色彩一下子灰暗了下去,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黑白色,只留下那一小块电脑屏幕是鲜艳的,却又是极其刺眼的。 梦中的杨樵感觉到了什么,他迟钝地回过头来,现出无比惊恐的表情,他慌忙摘掉了耳机。 随着他摘掉耳机的动作,原本无声的世界忽然间像打开了环绕立体音响,巨大的喘息和呻吟声震耳欲聋。 八月三十一号的早上,杨樵从噩梦里醒来,满头大汗。 凤凰传奇的歌声从开着的窗户传了进来,六点半,广场舞团已经在小区广场上开始了今日份的锻炼。 杨樵在床上呆坐半晌,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吃过早饭,去学校报到之前,他先去配了新眼镜,验光结果是他需要配一副左右眼皆为六百度的近视镜。 在店员的推荐下,他选择了银色细边框的镜架。 “这镜架很挑人的。”店员姐姐打趣道,“就是你这近视度数太高了,戴这么厚的镜片,把你颜值都封印了一大半。” 杨樵也不清楚自己不戴眼镜长什么样子,被这姐姐夸得有点难为情,心想销售员也太会说话了。 上午十点,杨樵来到了母校的校门口,初高中部进出的是同一道大门。 校门还是从前那样,同学们还是穿着那样的蓝白色校服,门口的保安也还是那老几位,就连门旁“省级示范性重点中学”展牌一角缺了的那一块油漆,也还是保持着缺了一块的原样。 杨樵先到教务处去领取他的入学通知书,顺便确认学籍问题,老师帮他查过,确认都办好了。他在自己分去的新班级名单上,一眼就看到薄韧的名字。 距离上次做同班同学,已经过去了三年,他俩居然在高中阶段,再次被分到了同一个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