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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薄情 第17节

    卷宗也誊录出一份,放在了李化吉的床头。

    她用指腹抚着最终结果:夷九族,斩立决。

    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隔着落下的帷帐,王之玄的影子隐隐绰绰,也沉默地立着。

    李化吉过了会儿,才道:“我不是不能理解谢狁,大敌当前,宗正与奉常不一心抗敌,还肆意挑起内乱,其用心又蠢又毒,若不治以重刑,以儆效尤,只怕又有人要蠢蠢欲动,于国不利。但那个宫婢……”

    她也不知该如何评判,蠢是真的,可怜也是真的,又因为太过可怜,反而叫李化吉很同情她。

    王之玄道:“我私下给她买了墓地,会请仵作将她尸首缝连,将她好生埋葬。”

    李化吉怔忪,微笑道:“二郎君有心了。”

    王之玄却觉得自己受之有愧,虽人并不是他杀的,可他身为世家子弟,也难免从中感到些许愧疚。

    石浑无道,婢女枉死者众多,他生长在建邺,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但听过也就听过罢了,终究不是他的事,因此并未上心,直到昭狱里,宫婢撕心裂肺的质问才将他震醒。

    人命究竟算什么呢?

    如谢狁般,无用者,就视为无物,有用者,就作为棋子,利用到极致再舍弃?

    王之玄觉得那不对。

    可若不对,他又该怎么走出一条属于他的路?

    王之玄还没想好,他只问李化吉:“送来的伤药公主可日日敷用?”

    李化吉伏在枕上,小脸如玉般白净:“多谢二郎君,伤药很好用。我这儿无心挂念,你与陛下说,让他放心读书就是,若是大司马教他政务,也要认真学习,不可懈怠。”

    自谢狁下了令,李逢祥就被拘起来了,哪怕心中挂念阿姐,也不能来凤阳阁看她。

    李化吉担心李逢祥因此跟谢狁闹脾气,故而特意拜托王之玄传话。

    她还以为王之玄是受了李逢祥的嘱托才来看她。

    虽李逢祥也日日明里暗里地示意他多去凤阳阁坐坐,但也是王之玄自个儿情愿来的。

    当时王之玄并不在宫宴上,消息传回王府时,他大为震惊,为李化吉的胆识,也为她的勇气。

    反而是王丞相回来后,忧心不已:“哪里想到公主竟这般看重谢狁,不惜以命相护。”

    王之玄想到李化吉素日温婉和气的模样,不大认可王丞相的看法,在他看来,李化吉只是心善。

    心善的人,总是不计前嫌,愿意舍身取义。

    因此他的心里更为敬佩李化吉。

    他想到阿爹话语里隐隐的担忧,而阿娘出身清河崔氏,亦是世家大族,对李化吉这个实则村妇出身的儿媳很不满,只是拗不过男人的大局,才勉强同意。

    现听王丞相话里也有松动之意,哪里肯放过机会,忙鼓动他放弃这愚蠢的联姻想法。

    这叫王之玄很为李化吉不平,她这样心善温婉,是顶顶好的女郎,怎么能因为区区出身而将她轻易否定?

    他第一次有了叛逆的念头,只是也不敢过于唐突,只好隔着帷帐,看着那个朦胧的身影,低低问道:“殿下可有如意郎君了?”

    也是这时候,候在外头的衔月正欲通报,被谢狁抬手拦住了。

    第18章

    虽未亲眼所见,但谢狁也能想到此时李化吉必含羞带怯,若一束不胜雨滴打落的西府海棠,娇艳却柔弱。

    “二郎君,为何突然如此问?”

    她瞧着害羞得紧,内心却冷静地下钩:“可是陛下说了什么?”

    王之玄是那条傻乎乎的游鱼,猛然看见饵食入湖,便兴冲冲地游了上去,根本没瞧见饵食后还藏着尖锐锋利的鱼钩。

    “陛下?陛下未曾与我说什么。”

    “是吗?我还以为……”李化吉怔怔止了话,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留有无限遐想余地。

    此时王之玄可以理解为李化吉心中属意他,且透露给了小皇帝,故而李化吉羞于被弟弟说穿了少女心思。但也可以理解为小皇帝有意撮合二人,李化吉知道后,羞臊不已。

    而无论哪种,都欲迎还就的透露了个信息,那便是李化吉也好,李逢祥也罢,对于这桩婚事都是乐见其成。

    王之玄是君子,若非父母过于仗势欺人,意图出尔反尔,他也不会有这逾矩之问,现在知道原来李化吉也有意于他,他站在帷帐外,话未说,脸先红了半边。

    他道:“好,我知道了。”

    李化吉没回话,只看着那道贴在帷帐上,高大的身影。

    王之玄复开口,声音干涩了些:“你好生休养,我再来看你。”

    他出来时,谢狁不避不让,就让他迎面撞了个正着,王之玄的脸颊上还发着热,看到谢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道:“殿下休息了,三郎改日再来罢。”

    谢狁负手而立,淡笑:“八字还没一撇,倒是先以驸马自居了。”

    王之玄便知他将所有的对话都听了去,回头看了眼合上的寝殿门,道:“你随我来。”

    谢狁既能听到,里面的李化吉也能听到,王之玄不想让李化吉知道家里那些事。

    一来是女孩子听了心里不会好受,二来王之玄也深以为耻。

    最开始是王丞相提出要与李化吉联姻,要借公主的势力,费尽口舌说服了他,现在等他终于将李化吉当作妻子看待,却因她救了谢狁,王家反而弃嫌了她。

    这总让王之玄有背信弃义之感——尽管这婚约始终没有抬到台面上论过——因此才有方才这一问,若李化吉不喜他,作罢便也作罢,若确实有意,王之玄是一定要娶她的。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道德上出现这样的污点。

    谢狁却一步未动,道:“我有事寻公主,你自便。”

    说罢,就当着王之玄的面,堂而皇之推门进去了,王之玄上前要制止,反而被衔月拦住,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凤阳阁。

    外头的动静,李化吉自然也听到了。

    她知道谢狁来了,却宁可他别来。

    自受了伤后,不仅他自己不来,还不肯让李逢祥来,仿佛这是一种惩戒,惩罚李化吉擅作主张,胆大到竟敢算计他的性命。

    李化吉心知此人有天下最冷硬的一颗心,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想傍他的大腿,倒不如先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因此李化吉眼下对谢狁堪称心灰意冷,也不企图在他身上争取什么。好在王之玄有意与她联姻,等嫁入了王家,杀掉衔月,徐徐图谋,不怕不能和谢狁抗衡。

    她正为此高兴,又见谢狁进来,自然深感晦气。

    但羽翼未丰,她也还未进王家门,只好暂与他虚与委蛇。

    “请皇叔安。”

    李化吉隔着帷帐,就见挺拔的身影由远及近,直到帐前也不曾停步,一只戴着玉扳指,骨节分明的手分开帘账,将帐子挑起,露出那身玄黑的鹤氅,风流落拓,颌紧唇薄,高鼻乌目,俊逸清秀。

    她的目光与谢狁的目光撞了个严实。

    李化吉迅速败退。

    因她伤在后背,为养伤,近日总是宽解衣裳,锦被盖至后腰处,将那敷药的伤口晾在烘暖的空气中,让它慢慢愈合。

    故而谢狁第一眼就见那白嫩如牛奶的肌肤间,刺眼狰狞的伤口,再往下是腰脊线下凹,流畅地滑入被褥中,将更多的春色掩

    住。

    李化吉手忙脚乱捏住被子往上提,倒是将那弯挺翘的弧度显露了出来。

    谢狁曾用戒尺在上面惩戒过她,因此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那儿有多弹软。

    他俯身,冰凉的掌心按住发烫的手背:“动什么?躺好。”

    很冷淡的声音,正人君子极了。

    李化吉的手提在半空,意图从这话里分析出半分不轨之意,但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她犹豫,谢狁已从她手里接过锦被,将被褥按回后腰。

    手指轻压,哪怕隔着被褥也能感觉到那弧柔软,何况李化吉动作之下,乱了的还有削薄的肩膀,以及沉甸甸的圆弧。

    至少得保住一侧,她咬住唇,无可奈何地重新趴了回去。

    她告诉自己,谢狁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他哪里就看得上她,何况既然他将她安排给了王之玄,自然不会随意动她,否则白废了一步棋,多不划算。

    床头传来轻响,身侧的床榻微沉,是谢狁取过伤药,用玉棒挑出,化在掌心。

    陌生的触感将冰凉的药膏轻印在伤口,其实李化吉没什么感觉,唯独谢狁的指尖总会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她轻颤的肌肤。

    她想躲,又觉小题大作,可若不躲,那些触碰又让她怪异无比,好像心中挠了根刺似的。

    就在此时,谢狁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在我面前,跟个不知趣的木头似的,到王之玄面前,倒很会讲话了。”

    李化吉知道他提的是膝头求怜那次,谢狁不提还好,一提,李化吉浑身臊得慌,恨不得立刻钻到地底去。

    偏此时谢狁还在慢条斯理地给她上药,那若有似无的触碰总能挑出隐秘的情/欲来,这让李化吉溃败无比。

    她轻声道:“不敢耽误皇叔大事,故侄女看了些诸如西厢、会真记之类的书,学习了番。”

    谢狁的手按得有些重了:“崔莺莺身为相国之女,夜晚却自挟枕席,与张生会于西厢,被翻红浪,温香软玉。你学这些?”

    这番话,说得李化吉面红耳热。

    谢狁道:“后宫空置,多是空殿,公主想何时自备枕席,与王之玄偷会?该早告诉我知,届时我知会侍卫一声,不叫他们去打搅你们幽会。”

    这话是越说越过分了,李化吉不免气恼地打断:“皇叔慎言,侄女未曾有这般心思。琅琊王氏是世家大族,未经三书六礼,侄女不敢逾矩。”

    谢狁顿住,发出了轻笑。

    李化吉羞恼未减,咬住下唇。

    谢狁已把伤药放归原处,用帕子擦手,道:“淫词艳曲,最容易移人性情,还是少看罢。”

    这话又说得冠冕堂皇,仿佛长辈庭前训诫,引导误入歧途的小辈重新走回正道。

    李化吉闷声道:“皇叔放心,待侄女嫁入王家,必然恪守礼节,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绝不行差踏错一步。”

    谢狁淡道:“你记得就好。”

    李化吉又等了会儿,那份卷宗就在床头放着,谢狁抬眼就能见,他却迟迟未开口言及此事,难道他所来并未为此?

    李化吉琢磨了会儿,却琢磨不透,于是又提起别的事来:“我在凤阳阁多日,不曾见到陛下,实在想念,皇叔可否允许他来见我?”

    谢狁理所当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