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安娜(灵异 / 人性)
安娜的步伐很快。根本不是一个五岁女孩应有的速度。 一丝不安掠过。 村民都说她是个不祥人,因为她多年来均是五岁女孩的模样,不曾长大。 「安娜,不如我们休息一会,好吗?」我气喘如牛。 她停下脚步,回头冷眼望我。「好的。」 我们在一棵大树下并肩而坐。我这才发现四周尽是一片迷雾。 不寒而慄。 为何安娜可以单凭直觉办认方向? 难道她真的是传说中的森林魔鬼? 「安娜,你很熟悉这片森林呢!」我尝试套口风。传说从无人可以活着离开森林,除了安娜。 「嗯。我每天都在这里间荡。」安娜低头把玩她的老旧破娃娃。娃娃是由碎布拼凑而成的,沾满尘灰。灰灰黑黑的,与安娜的衣装打扮同一调子。 「为甚么?妈妈不会担心吗?」我故作关心,目光离不开安娜的红发蓝眼。全村只有安娜有红发和蓝眼珠。我十分肯定安娜的父母不是村子的居民。 「妈妈走入森林后,再也没有回到村子。但她离开前答应过我,迟些会来带我渡湖离开。」安娜将娃娃紧紧拥入怀内,一脸忧伤。「我日等夜等,始终等不到,所以走入森林中四处逛,看看能否找到她讲的湖。」 「湖?是否我要找的湖?」我惊讶不已。 一连七日,我梦见失踪多年的母亲,她要我找安娜帮忙,寻找森林中的大湖,与她团聚。村民说魔鬼冒充我的母亲,想要趁机侵夺我的肉体,劝我不要冒险走入森林,也不要与安娜来往。 「我估计是。」安娜不太肯定。「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湖。」 「你不是曾经引领部份村民找到大湖吗?」我心头一颤。曾有二十三个村民先后跟随安娜进入森林,却也再没有回来。 「对。他们看见湖,但我看不见。」安娜苦笑:「他们都梦见多年不见的亲人,但我没有梦见过任何亲人。其他村民没有发过类似的梦,所以亦看不见湖。」 一切过于诡异,难以服人。难怪村民都说安娜是不祥人。村民对安娜又惧又恨,三番四次欺侮她,想要将她赶离村子。部份激进的村民甚至曾以驱魔之名,将安娜扔入火炉。犹幸安娜死不了,爬出火炉,躲在森林里疗伤。她后来又拾来烂布脏布裹身,遭村民戏称「灰色安娜」。 「不用怕。你的妈妈定会信守诺言。」我心生怜悯。 安娜终于笑了。 她喜孜孜地给我讲述她最爱的床前小故事:从前,有一位灰姑娘。她有一个继母,继母有两个女儿…… 聊着聊着,我和安娜齐齐于大树下倦极入睡。 翌日,雾气消散。 我强撑硬僵的身体,勉力张开沉重的眼皮。 怎么会有一个湖在不远处?怎么我们整晚不曾发觉? 「怎么了?」安娜打个呵欠,睡眼惺忪望向我。 「你看不见吗?」我指向大湖。 「湖?我看不见呢!」安娜意识到我看见了甚么,不以为然。她朝着我手指的方向跑去,跑到我眼中的湖中央,脚步不曾泛起涟漪。最后,她四平八稳地站在湖面,未有没入水里。如履平地。 我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走向安娜。 没走多少步,我的鞋子已被浸湿,双脚亦感受到湖水的冰凉。「我没能走近你!」 「你站在湖边就可以了!」她回到我身边。「看看附近有没有甚么特别的?」 我四处张望。 浓雾忽现,笼罩湖面,一切景物均没入迷濛当中。 涟漪从湖中心扩散开来。一条无人的半残小舟往我们这边前来,停在我脚边。「一条……小舟……」我被诡譎的情境吓得半死,说话结结巴巴的。 「就是这个了!它会给你指引离开的路。」讲解完毕,安娜马上转身离开。 「安娜!」我叫住安娜:「你要跟我离开吗?」 「我看不见湖,亦看不见小舟,离开不了呢!」安娜以笑容掩盖失落之情。 我连忙从衣袋掏出几颗糖果,塞到安娜手心。「我只有这些……无以为报。」 「或许,你替我打探妈妈的下落,然后告诉她,安娜很掛念她!」安娜哭着讲出妈妈的名字。听闻她是个没有眼泪的女孩,受到村民的连番欺侮亦不会示弱。 但,她会为了妈妈而哭。 「好……」我轻扫她的红发,以示安慰。 我登上小舟,迈向矇矓深处。 安娜的身影越益模糊…… *** 我睁开双眼,霍地弹起。身边围着两个不认识的丑陋老女人,还有…… 「爸爸?妈妈?」我喜极而泣,父母亦激动衝前,与我相拥。 我饱餐一顿后,与父母和丑女们再次聚首。 父母说,我数天前遇上车祸离世。他们找来女巫作法,令我起死回生。现在,我还要多待在这里一晚,观察情况。如无意外,明天方可回家去。 夜里,父母离开小屋后。炉火边,我和两位女巫齐齐安坐摇摇椅,品嚐可口的热朱古力。 我提及有关安娜的事情,希望女巫能够帮忙寻找安娜的母亲。 鸦雀无声。 我从女巫的神情察觉端倪。「你们认识安娜?」 她们没有直接回答我,逕自讲起她们的故事…… 七十年前,国家内战刚刚平息,人民又要开始面对瘟疫和饥荒。 两个十岁不到的小娃随着女巫母亲四处流浪,最后得到一个樵夫收留。女巫为了报恩而下嫁丧妻的樵夫,助他照顾亲生女儿——安娜。可惜好景不常,樵夫染上瘟疫离世,馀下女巫独力照顾三名女儿。 四人吃不饱、穿不暖,女巫为生计发愁之际,发现村里的富翁愿意花钱招聘懂得巫术的人,望能将爱妻起死回生。女巫盘算一番后,前往应聘。她以不知袖里的安娜作为「媒介」,哄骗她为爱妻的灵魂作引导…… 「为何不是你俩作『媒介』,而是完全不懂巫术的安娜?」 「有哪个母亲会捨得让自己的孩子冒险?」 「事成后,为何不带安娜回来?」 「因为赚来的钱被偷光。我们只好重施故技,继续利用安娜赚钱……」 「然后呢?又被偷钱吗?你们不是活得好好的?有热朱古力!有火炉!有摇摇椅!但安娜每天被欺侮,甚至会被扔入火炉!」 「太迟了!安娜的肉身早已腐烂,没能復生。」 「至少,你们该要向她道歉,让她不要盲目等待,重过正常生活。」 「我们……不敢……我们怕她受刺激后灵力大增,化为怨灵……向我们报仇……」 「她是个好心肠的孩子。或许她会原谅你们。」 「谁保证?」 的确,没人能保证安娜不会发怒。 女巫见我没有立即回嘴,于是乘胜追击,你一言我一语,把责任推卸予我。 「不如,你马上自杀,将真相告诉安娜,劝她重过正常生活。」 「但我们不确定安娜会否愿意再次为你引路。」 「希望安娜不会就地把你撕成碎片吧!」 「装甚么大仁大义?你不也是没胆量!」 我气得将手中的保温杯扔向炉火,把摇摇椅推翻在地。奈何此等夸张的举动反令女巫笑得弯了腰。 「恼羞成怒吗?哈哈哈!」 「你的父母千金散尽,原来是救了个小屁孩!」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小子,你将来就会明白!」 我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不单是败予女巫,更是败于自己。 我没有自己想像的清高。 所以…… 对不起,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