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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庶女的生存指南 第18节

    至于余下的,赌便是。

    “可是嫂嫂......”

    林妙意咬唇的力又重了些,心里在着急些什么,但又不敢说出,只好用些匮乏之言来劝阻。

    “三娘。”宝因唤了声,轻缓开口,似抚慰,“你什么都不必担忧,有嫂嫂在。”

    林妙意忽然怔住,看着眼前这个面若明月的女子,只觉昏黄的烛光像给她镀了层金光,不算大的眼眶瞬间盛满泪意,即便是抬起头,泪珠子也簌簌往下掉,张嘴就是哽咽声:“嫂嫂,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宝因垂眸,不语。

    林妙意陷入昏迷的那夜,滂沱的大雨之下,所掩藏的是一个少女最深处、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自己也只是凑巧得以聆听,再仔细一联想过去的事情,尤其是李秀那句话。

    日后能嫁去做奶奶享福的自然是府中娘子,如今府中只有一位娘子在。

    “嫂嫂...”林妙意身子跪的笔直,“不觉得我很软弱吗?”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宝因起身,弯腰去扶她,音如潺潺溪水,“何叫软弱?”

    故意倒在卧床伤上的药、让自己病入膏肓是眼前这个少女唯一能做的反抗,同为女子,她又怎能坐视不理,就算这次郗氏来,她也铁了心的要办那两人。

    林妙意坐在杌几上,一张素净的脸埋在双掌之中,呜呜咽咽的开始哭起来,这些深锁之事...终于有人得知,她恍若解脱,哪怕日后粉身碎骨,也好比这样过日子的好。

    “六岁.....”她哭的断断续续,话也说的断断续续,“六...岁...那年...”

    六岁那年,大人林勉出丧,郗氏将她交给吴陪房照顾,吴陪房又将她交给自己弱冠之年的儿子,一路下来尚未开蒙的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往后每年都会有一两次那样的事,或是在家宴上,或是外出时,日益长成的她也渐渐懂得了,那是什么。

    于是她从此少出春昔院,家宴能避则避,后来吴陪房在郗氏跟前不知说了自己什么,郗氏也因此不再喜欢自己,春昔院无人问津,林府是吴陪房婆媳管着,他也来去自如。

    后来李秀知道了,将气全撒在她身上,开始缩减她的吃穿用度。

    她十四岁时,终于长大,那人更是得寸进尺,想要进一步的侵犯。

    好在他大人过身,需要回去守孝三年。

    前些日子,她得知李秀讨差后,便知道自己的噩梦又要开始了,那日支开周妈妈也皆是因为这人要来,这等关乎名声之事,她不敢...不敢让任何人知晓。

    那人就是以此为要挟,逼迫着她。

    如果这次他破罐子破摔的在微明院里说出来了,她的名声就毁了,她该要怎么办。

    宝因轻轻抚着女子的背,一下又一下,眸中闪烁着星星火光。

    这寥寥几字,是一个少女长达十一年的无奈与痛苦,挣扎与绝望。

    -

    断木鸟成双飞进长乐巷林府,停在一颗菩提树上,只闻啄木声。

    内宅西南的壁厅,两个侍女端了张玫瑰椅在廊下,又将手里的毛毡仔细铺在椅面及靠背上,女子跨进厅内,髻上的大偏凤慢慢晃,安步走过众人,迈上台阶,屈身落在椅上,玉藻则立即上前那支簪钗递来给她。

    “奴婢贼偷主,不论价物几何,皆笞百,若贼偷主母亲妻子妆奁,再笞百。”宝因把玩着坠下的金蟾蜍,抬目朝下望去,“何况这还是官家所赐妆奁,李嫂子真是糊涂了。”

    妆奁是母家所赠女子用来傍身,不属夫家之物,贼偷妆奁,犹如潜入他府行盗窃之事。

    有了上次宝华寺账目的事,李秀这次学了些聪明,不再轻易张口。

    宝因本也不需一块鱼肉开口说些什么,当下便道:“先剁五指,后笞两百,再移交官府。”

    疏议贼盗律规定:如夜无故入人家者笞百,家主人发觉后,立时杀死勿论。

    笞两百,已必死无疑。

    立在院子里的几个婆子动身上前,有人去抡过自己腿肚粗的棍棒,还有的则去搬来一人宽的长凳,直至被婆子抓着右手摆在登面上,刀刃逼近手指的那刻,李秀才恍然反应过来,女子是真的打算对她动手。

    “大奶奶出身高门贵府。”李秀死命想要挣脱桎梏,却不得其法,牙也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竟也会使如此手段来陷害日日侍奉自己的奴仆。”

    这些婆子都是府内干粗活的,素来不满李秀克扣自己的月银,虽每月只是扣下几枚通宝,但时日久了谁能痛快,因而此刻使得力气都要比平常多了些。

    刀落,喊叫一声接着一声发出,只见长登之上淌着血,自指根分离的手指也先后滚落于地下。

    高坐阶上的宝因只是冷漠的瞧着,高门贵府才多恶奴,什么手段没使过。

    谢府主子奴仆近千人,跟着范氏管家,也自不是白白去看个乐呵的。

    范氏最狠的手段便是助长其贪心,再狠狠将那人碾成肉泥。

    先是使她时时得逞,贪得无厌久了,便真以为自己就成了那儿只能让主子供在龛上的神佛,日后你再赏任何东西,她皆会以为是你惧她敬她,要来讨好她。

    如此以来,哪怕你明晃晃的递给她一道圣旨,她都敢二话不说的接下。

    刘婆子不正是如此丢了性命,那些仗着沾亲带故来攀一份恩德的又落得什么好下场。

    宝因撑着椅手起身,徐行至平面末,只差一步就能下到台阶时,手掌松,白色明珠滚落阶下,滚进那血里成了红的:“一斛明珠值十金,你不告而取是为偷盗。十载来,令女屋中那些帷幔罗衣、桌椅摆设、冬日炭火、夏日避暑的吃穿,哪样不是盗窃于春昔院,便是依此,我即刻将你打死又有谁会来治罪?”

    女子笑吟吟道:“不过是个下作的奴婢。”

    李秀只觉这句话耳熟,像是自个曾对何人说过,却又已经无从去想,泰山坍塌般的断指之痛直冲脑袋。

    把人收拾妥帖后,李婆子也弓腰前来请示。

    “大奶奶,那位偷进内宅的如何处置?”

    “舌头割了,腿打断。”

    -

    今夜的动静,很快传至福梅院。

    郗氏念完佛正要眠下,不知所以的询问身旁侍儿桃寿。

    “大奶奶丢了东西,听说是官家所赐。”桃寿双手捧着佛珠去佛龛那边供奉,耐心解释,“关乎全府性命,正在搜府呢。”

    郗氏大悟的哦了声,听到攸关性命,叹气道:“那可要找到才好。”

    忽然,院门外响起阵阵拍打声,还夹杂着哭声,睡在耳房的侍女赶忙去开门,一个披头散发似夜鬼的人闯了进来。

    吴陪房半道上得知自己儿子也被绥大奶奶的人给抓住,进来就直接跪在郗氏跟前,老泪纵横的哭诉:“太太,您救救兴哥儿吧,兴哥儿也算是您看着长大的啊。”

    郗氏从未见过眼前老妇这副模样,着急的去扶起:“兴哥儿怎么了?”

    吴陪房几年前就知道自己儿子干的那些龌龊事,大抵也能猜到为何会被抓去,三娘顾及名声自不会说,只要咬定是误会也能脱身。

    筹划一番,她也只道:“大奶奶将兴哥抓去了,说是要割舌割耳,纵是不喜我们,大奶奶何至于要去犯下这样的业障,日后若报在太太和绥...我们兴哥儿可就真是造孽了!”

    郗氏两眼发昏,气血瞬间涌上脑袋,她信佛以来,府内少有动此惩戒奴仆的事,生怕孽障报在亲人儿女身上。

    可如今...如今这个谢宝因却敢在府内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这个姑氏是治不了她了!

    “赶紧去把绥哥儿叫回府里来!”

    作者有话说: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出自《道德经》七十六章)

    【译文:人活着身体是柔软的,死了就僵硬了。草木生长时形质是柔脆的,死了就干枯了。所以强大的易居下风,柔弱的反占上风。】

    .

    *这句话在这章语境的意思是:她只要活着就不是软弱的,因软弱的占上风。

    -

    第24章 谁人苦(入v三合一)

    京兆府官署外, 早已下值回府换好燕居服的裴爽急忙忙从驴车跳下,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府衙内,顺着道往内史堂去,待到厅外, 问过当值的小吏, 才知道人已在酉末离开这里。

    于是, 他又巴巴爬上驴车, 坐定后又猛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掀帘喊了几位会武的小吏随车同行, 而后立即吩咐小厮尽快往长乐巷赶去。

    只希望能在戌时坊门关闭前追上林内史,否则灾祸即将酝成。

    ......

    长乐坊内, 肆廓、店肆、贾肆皆已挂出不再纳客的牌子, 用以居住的屋舍也时不时有闲话吵闹声传出, 或是孩童哭声,随着朱雀大街响起热热闹闹的钟鼓声,告知百姓戌时已到, 才逐渐安静下来。

    在这热闹声下, 所掩盖的是蓝帘车舆侧翻在地, 摔得支离破碎,而蹄黑长耳的驴子也躺倒在黄土铺成的巷路里, 呜咽喘息着, 没几声便断了气。

    黄土飞扬中,着圆领官袍的男子有些受不住的捂嘴咳了起来。

    童官紧着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自家大爷身边, 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

    林业绥微皱眉瞥了眼, 摇头摆手。

    满头雾水的童官在看见帕子上的污渍后, 立马反应过来, 赶紧就揣进了窄袖里,昨早吃完食,他用来擦嘴来着,随意塞好后,刚一抬头便突然结结巴巴的喊道:“大爷...后...后面....”

    林业绥强忍咳意,回身望去,巷尾走出个块头魁梧之人,周身杀气弥漫,脚下步步带恶,朝他们主仆二人走来,两人急忙往巷子另一头逃去,可经过刚才驴车之事,皆摔得不轻,逃亦逃不多快。

    没多一会儿,这人便来到近前,挥手直接出拳,童官边害怕到大叫,边挡在他绥大爷的身前。

    拳拳致命,练过几天武的童官再如何能挨打也抵不住。

    在下一拳要落在小厮胸口前,林业绥少有怜悯的开口道:“背后买凶之人,要杀是我,何必徒添人命。”

    “大爷!”

    童官急列列的开口。

    他侍奉在男子左右,心里门儿清,自绥大爷守完三年孝回来后,身子就大不如前,要是挨这拳,还不知会吐几升血。

    林业绥背对于他,轻咳几声,未理。

    童官领悟过来,立即转身跑出巷子,往林府去,而灰帘驴车也在坊门落下的最后一刻驾入长乐坊内。

    ......

    裴爽的车驾于长乐巷口停下,正急着掀帘下去,便遇见那位林内史的贴身小厮,叫住询问一番后,复又急赤白脸的放下车帘,让小厮速速带路。

    他们赶到时,只见在昏暗的巷子中,那人右手用尽全力挥出,壮健的胳膊直接打得官袍男子弯腰咳嗽干呕。

    “还不快住手!”裴爽跳下马车,快步往巷内走去,随行来的武吏则疾速围攻上去,“京兆府差吏在此,你胆敢伤害朝廷命官,全家性命是都不顾了?”

    殴打朝廷命官,不论致死与否,全家连坐,老幼皆不赦其罪。

    裴爽上任以来,不止一次上书要求修去此条律法,因当官者多是世族子弟,百姓所殴之人,皆是为官歹者,这条律法包庇之意昭然若见。

    震慑之下,又见男子咳出血,活不久的模样,转身往来时的方向仓皇逃走。

    童官上前要来扶,被林业绥摆手拒绝。

    他直起腰,迈步往裴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