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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 第10节

    舒筠进得宫门口,便闻到一股墨香,宫女送她到门口便退下了,门口候着两人,一人穿着紫色曳撒,笑容可掬正是刘奎,“可把苏姑娘给盼来了,您请进。”

    舒筠看到他便有亲切感,噙着笑朝他施礼,随他一道踏入。

    一楼东侧的厅堂十分开阔大气,层层叠叠的书架错落其中,靠窗的位置搁着一张紫檀长几,刘奎将她引入厅堂尽头一小间,里头床榻高几一应俱全,瞧着像是平日歇息之地,而此时此刻,那高几上摆着几个食盒,得了刘奎示意,内侍将食盒打开,摆出四菜两汤热腾腾的菜肴。

    香味毫不留情地冲击着舒筠的味蕾,她太馋了,咕哝吞着口水。

    刘奎上了年纪,最见不得孩子挨饿,连忙抬手一指,和蔼道,“好姑娘,快些吃吧,七爷有事,不能陪您用膳。”

    舒筠一愣,这才意识到她还未问裴钺名姓,“七爷?”

    刘奎笑容深不可测,“没错,七爷姓皇,家中排行第七,您可唤一声七爷。”

    “黄七爷?”

    舒筠猛地想起醉酒那夜,她似乎要缠着裴钺给他做上门夫婿,脸上顿生几分不自在,又与刘奎道了谢,坐下来用膳。

    舒筠对皇宫诸事一无所知,压根不知坐在这藏书阁用膳是何等排面。

    刘奎看出来了,这姑娘性子娇憨,不谙世事,心眼有,但不多。

    这一顿饭舒筠吃得浑身通泰,那一叠水晶脍切得丝滑细嫩,入嘴又格外有嚼劲,她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那锅蛙肉搭配土豆片用葱香蒜末爆炒,又香又辣。

    裴钺换上一件青衫踱步进来时,就看到这姑娘一丝不苟地将锅底粘连的那块土豆片给夹起,有滋有味地塞入小嘴中。

    若将吃饭的这份功夫用在读书上,什么策论写不出来?

    再扫一眼桌案,四菜两盅汤,她竟都给吃完了。

    裴钺见惯皇宫妃子细嚼慢咽,克制饮食,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能吃的。

    这莫不是小吃货吧?

    裴钺轻咳一声,提醒她自己驾到。

    舒筠昏懵地扭过头,对上裴钺嗔怒的眼神,她眨了眨眼,揉了揉吃饱的肚皮,起身朝他施礼,

    “七爷。”

    能不能吃饱了就走....她内心小声嘀咕着。

    裴钺看她这惫懒的模样,也猜了个大概,闻着里头残留的菜香,他皱了皱眉,他昨日是哪根筋搭错答应她来藏书阁用膳?

    他往厅堂窗下的紫檀长案指了指,

    “出来。”

    舒筠抱着学囊,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端坐在主位,她挪了个锦杌,坐在他身侧,又将昨日的课帖拿出来递给他,裴钺一旦进入状态,神情十分专注,开始给她讲述历代治水的案例。

    舒筠本是昏昏入睡,思及他用心良苦,狠狠掐掌心一把,逼着自己跟上他的节奏。

    两刻钟,裴钺讲述完,舒筠开始提笔写策论。

    裴钺在一旁细瞧,光落笔,舒筠便耗费了几张宣纸,好不容易写了一段,愣是来回绕圈子未切入正题。

    裴钺看得心累,他平日看折子,最不喜官员顾左右而言其他,但对着舒筠,他是极有耐心,舒筠不是他的大臣,他不能以严苛的标准来要求她。

    话说回来,这姑娘文才谈不上好,却写得一手好字,这大约是她唯一的长处了。

    两刻钟后,舒筠写完交给裴钺检查,裴钺扫了一眼,额角一抽,

    “是‘束水冲沙法’,不是‘束沙冲水法’。”

    “哦...”舒筠小唇抿紧,乌亮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颇有些不服气。

    裴钺好笑道,“你为何不服气?”

    舒筠撅起嘴,“您语速那么快,我哪记得那么清楚,我能写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爹爹教我时,我从未写够三百字,我今日可是写了七百字了....”

    裴钺盯了她许久,咬着后槽牙,“原来是给朕...是真给我面子。”

    擒起一旁冷却的茶水压了压火气。

    舒筠话虽俏皮,心里却是感激他的,她咧嘴一笑,将答卷从他手里夺过来,连带书册与课帖全部收好放入行囊,

    “多谢七爷耐心指点,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交差。”

    话落打了个喷嚏。

    裴钺皱眉,搁下茶盏问,“昨日淋雨受了寒?”

    舒筠用绢帕压了压鼻尖,“不是,是我被褥薄,冻着了....”

    裴钺想起她的境遇,眉峰隐隐压下,语气发沉,“你且等一等。”

    他招来刘奎吩咐几句,须臾,刘奎小跑回来,捧着一叠大氅。

    裴钺接过塞给舒筠,“我随陛下行军打仗,偶有露宿在外,将此物抖开裹住便可御寒。”

    浓密的棕色貂毛流淌着奢华的亮泽,舒筠忍不住抬手覆上去,貂毛细密轻盈丰厚柔软,即便没穿过上好的皮子,却也看出来此物非同凡品,

    她欣赏片刻,收回手摇头,“七爷,无功不受禄,这么好的皮子别糟蹋了。”

    裴钺知她有顾虑,安抚道,“你先用着,回头还我便是。”

    舒筠低低垂下眸,眼珠儿来回转动。

    裴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这样好,昨日耐心开导,今日又给她准备这么丰盛的食物,二人又有摘星阁授受不亲的“前科”,约莫是动了些心思了。

    舒筠也并非懵懂无知,裴钺性子沉稳,不浮不躁,又是天子跟前的红人,着实是不错的,只是她已打定主意招婿,就不知他愿不愿意.....看他言行举止,怕是难。

    舒筠心里乱糟糟的,并未立即答他。

    裴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桌案敲打,目光一寸寸掠过她姣好的面容,他愿意给她时间,也很享受与她忙里偷闲的相处,身为天子,从未有人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展露天性,舒筠是第一个。

    他像是高明的猎者,摊开五指山,任她驰骋。

    见她还是没动,裴钺尾音一转,“若是不答应,以后没有好吃的。”

    舒筠:“......”

    她像是个受威胁的人么?

    “成,待我出宫再还您。”她气鼓鼓地将大氅一把夺过来塞入学囊,飞快地消失在藏书阁。

    裴钺看着她欢愉的背影,唇角不自禁弯了弯。

    第10章

    待舒筠走远,裴钺不紧不慢抿了口茶,方回到御书房。

    上午的折子已批完,司礼监又新送了一批。

    裴钺挽了挽袖口,坐在案后,顺手将第一道折子摊开,一眼扫下去,顿觉赏心悦目,心旷神怡。有了舒筠那样的差学生做对比,忽觉臣子的奏章文采斐然,条理通顺,一气呵成看得过瘾,连着原先吹毛求疵之处也通通放过。

    从未被夸过的何少卿,捧着被披红的折子出了中书省,逢人便说,“今个儿陛下夸我了,夸我条理通顺....”

    大理寺何少卿是出了名的“笔杆子不成,肯干实事”,他的折子都能被夸,说明...陛下今日心情极好,于是那些有折子要朱批的臣子一窝蜂往御书房挤。

    不出所料,舒筠顺利通过课业检查,不仅如此,她还得了夫子称赞,这倒是引来前排两位贵女的打量,舒筠这样的出身自来入不了李瑛与谢纭的眼,即便生得再貌美,也是被退亲的份,故而李瑛与谢纭哪怕晓得学堂有一位容色极其出众的女子,也并未上心。

    如果一位女子既有貌又有才,就不得不引起她们的忌惮。

    毕竟,裴钺文武双全,喜欢有才情的女子。

    舒筠浑然不觉,皇帝于她而言是神明一样的存在,神明是用来跪拜而不是用来肖想的。

    舒筠被夸的事传回咸安宫,淑月公主从塌上惊坐而起,

    “她肚子那点墨水怎么可能与李瑛等人相比?”

    宫女回道,“可不是?今日夫子夸了她,李姑娘,谢姑娘以及崔姑娘。后三位姑娘被夸并不稀奇,咱们小娘子被夸可招人稀罕呢。”

    “她莫不是抄了旁人的?”淑月公主还是不信,

    宫女涩涩一笑,“大家都这么说呢....”

    淑月公主不吭声了,夜里舒筠回来,淑月公主追着她盘问,舒筠只道自己是瞎猫撞死耗子,运气好躲过一劫,淑月公主不信,总觉得舒筠有事瞒着她。

    趁着舒筠去洗漱时,淑月公主悄悄翻了她的学囊,压根没瞧见旁人的书册或答帖,听得舒筠快要出来,她只得将东西复原,回了主屋。

    舒筠洗漱后回到耳房,待主屋歇了灯,便悄悄将那件皮子给抖出来,借着廊庑外透过来的微弱光亮,将其摊开,沿着边缘将扣子扣上,形状便如一个套袋,舒筠躺了进去,又将被褥盖上,这一夜便暖暖和和的。

    翌日醒来,她又悄悄地将皮子收好搁在垫褥下藏着,梳妆打扮好等着淑月公主一道去学堂,大约等了足足两刻钟,淑月公主才遣人告诉她,小日子来了今日告假,舒筠气笑,就是故意晾着她罢,无奈之下,只得独自去学堂。

    待她一走,淑月公主从床上爬起来,带着宫人搜查舒筠的耳房,宫人得了舒筠好处,开始只做做样子,淑月公主不满意,亲自上阵搜查,这下好了,将舒筠藏在垫褥下的皮毛给翻出来。

    流畅的光泽从她手中倾泻而下,她拿着的哪是一件皮子,而是一件流光溢彩的瑰宝。

    淑月公主看到那么华丽的貂毛,又羡又惊。

    舒筠打哪得了这么好的宝贝?

    她自然将事情捅到舒太妃处,舒太妃也被那件皮子给震撼住,她算见过世面,直觉这东西不寻常,若是侄女暗中与人苟且,丢的是整个舒家的脸,若侄女是偷的,自然也连累她,她吩咐不许外传,派人寻个借口将舒筠唤回来,

    舒筠看到置于高几上的貂皮,急得要哭,“姑母,您为什么搜我屋子?侄女好歹也是您的骨肉亲人,您怎么能如此羞辱?”

    舒太妃无动于衷,只双目阴沉打量她,“这是哪来的?”

    舒筠喉咙哽住,心口如有火浇油,无论怎么说都不妥,她又不想牵扯裴钺,只一口咬定,“是我捡来的,我在林子里无意中发现有人撂了个包袱在地上,见是件貂皮便拿了回来当褥子盖,姑母,公主不肯给厚褥子,我挨了冻....”

    舒筠试图转移话题,却被舒太妃厉声截住,“胡说,宫里的东西能随便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与哪位皇孙贵胄暗通款曲,人家赠你的?”

    舒筠又懊又悔,她不肯承认,只声称自己眼皮子浅,捡了好东西不肯还,舒太妃没有证据,也不敢断定。

    吩咐人将舒筠关去耳房,让心腹嬷嬷将此物包好,送去御用监。

    宫里一应用物,御用监皆有记载,如此至少能将她母女摘出来。

    司礼监的李公公分管御用监,御前用物全部都要经过他之手,接过这件氅衣,心脏险些迸出来,“这是陛下的氅衣,怎么到了咸安宫?”

    御前衣物失窃,他这个御用监总管难辞其咎,

    居然是皇帝的氅衣?

    嬷嬷魂都给吓没了,膝盖一软,跌跪在地,不敢据实已告,只依着舒筠的说辞,“是我们家小娘子入宫读书,无意间捡到的....”

    李公公惊怒交加,这么多年也有一些胆大的宫女内监悄悄偷几件皇帝寻常用不着的物件儿出去倒卖,太上皇在位时便发生了几起,当今圣上继位后,驭下极严,无人敢偷鸡摸狗,不成想今日撞上一件。

    不幸中的万幸,将东西寻回来了,他悄悄拂了几把汗,语气放缓,“成,此事咸安宫是首功,你去回禀娘娘,就说咱家记得娘娘这份恩情。”

    嬷嬷没料到峰回路转,将心口的骇浪压下,再三磕了头,扭着腰肢高高兴兴回了咸安宫,也对,皇帝的东西丢了,咸安宫却帮着寻回来了,不是大功一件么,兴许娘娘很快就要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