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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清酒 第56节

    “那个女人就是那样的,宫里没人喜欢她,”宫女劝慰小碗,“那你就偷偷倒掉,这事没人管,但是别的宫里可不行啊。”

    小碗点点头,心里记着了。到了晚上,果然把柳意的饭菜倒个干净,拎着空食盒就走了。

    “谁把剩饭倒在这里,懂不懂规矩,”御膳房管事公公指着一片说,“来个人收拾干净。”

    中午跟小碗说话的宫女一边收拾一边说:“公公别动怒,小碗还小,刚来几天不是,不知道该倒哪里,等她回来,我说给她。”

    “小碗?”管事公公琢磨着,“那她是把冷宫里那位的饭菜给倒了?”

    宫女说是,小碗故意的,要带着空食盒去“报仇。”

    管事公公敲敲桌子:“别收拾了,快把小碗叫回来,那女人会功夫,性子也不好,小碗去了定要惹她一顿打啊。”

    第67章 师柳意

    柳意没动手,她性子再不好,也不会真用武功对付一个小孩儿。

    而她此时抱着手肘,看着小碗干巴巴地把食盒“咚”一下放她桌上。

    心情不好,声音很大,听着不像空的。

    “下毒啦?”柳意瞅着小碗,“怎么对我苦大仇深的,我不就说了一句实话。”

    “你还说!”小碗生气了,“你再说我下次真的不来了。”

    “不来拉倒,你这丫头整天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我也不乐意看你,”柳意把食盒打开,“这……是你的饭吧?”

    小碗把自己的晚饭装在食盒里,她本就不爱吃饭,倒了柳意的饭菜,想了想,这人经常吃剩饭就够可怜了,若再没有晚饭吃……,只能把自己的饭菜赔给柳意。

    柳意见小碗没吭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嘴角略弯,也没客气,拿出来就吃,还说:“最起码做成这样,农民伯伯才不哭。”

    小碗站在一旁,好奇地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是因为自己待的时间长了,才这么奇奇怪怪的吗?柳意虽然?s?身在冷宫,却依旧洒脱无羁。

    “十一二年了吧,”柳意头也不抬地说,“记不清了。”

    “那你想出去吗?”小碗问。

    小碗忍不住好奇,柳意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虽然小碗见过的人不多,但御膳房的人们都循规循距,唯恐错了规矩。而柳意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就算现在告诉她,明天赐死她,柳意也能点点头,说好的。

    “这东西靠想也不行啊,”柳意说,“想也出不去啊,再说,出去做什么,外面也没有我的家人了。”

    小碗点点头,说:“我也是。”

    柳意自然地接到:“所以我才说你完了。”

    “为什么?”小碗想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要这么说自己。

    “给我倒杯水,”柳意指着不远处的茶壶,“我就告诉你。”

    柳意发髻随意地扎着,额前露出几缕须发,显得整个人肆意张扬,柳意接过茶杯,品了两口白水,点了点小碗的下巴,小碗扭脸躲开了。

    “看你的样子,又刚当差,今年刚十岁吧,”柳意坐姿随意,“你长在御膳房,现在又在宫里当起宫女,以后也没机会读书了,等你年岁到了出宫,二十五岁出了宫,成大姑娘了,你有以后怎么办吗?”

    小碗摇摇头,她不知道,也没想过。

    “你这个长相,啧~”柳意有点嫌弃,“是个小美人胚子,就是眼角长得太凶,寻常人家不敢娶啊,压不住。到时候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又凶又美艳,谁敢娶,皇子吗?”

    小碗想了想,好像有个皇子说长大娶她,小碗说:“也行。”

    “行个屁,”柳意忍不住翻白眼,“长得好看没用,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有脑子,知书明理是最起码的,你大字不识一个,出去吵架也吵不赢。”

    小碗反驳:“我认识好几个!还有我为什么要跟人吵架。”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讲理啊,而且每个人认为的道理都不一样,”柳意说,“你吵不赢,也打不赢,真为你发愁。”

    小碗被柳意说的也开始发愁,自己以后可怎么办啊。柳意看小碗发愁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小碗觉得自己又被这个怪女人给套路了,她就是闲得无聊,寻人作乐。

    小碗收拾食盒打算走人了,柳意突然正色道:“看在你这碗饭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指条路,让你以后出门,吵得过也打得赢。”

    小碗拒绝了,她既不想吵架,也不想打架。

    “那你想干什么?”柳意神色古怪,“别说你想当御厨,快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你以后当御厨的可能性,比你当皇后还低。”

    柳意看小碗真的在考虑是在做御厨还是做皇后哪个更靠谱了,赶紧说:“反正你现在又没别的目标,不如先按我说的做?”

    柳意让小碗打听了当朝太傅的名字,让小碗以后白天去南书房送食盒,晚上过来冷宫里面教小碗练功。

    后来小碗才知道,原来柳意是将门世家,柳意以前经常跟随父兄四处巡防征战,柳意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教小碗行军之策,也不管小碗能不能听懂。

    幸好小碗练功肯吃苦,在南书房见过一幅《春日雁景》后,也对知识产生了兴趣和浓烈的渴望。

    小碗每次去给秋自白送饭,如果赶上秋自白正在批改皇子公主的课业,小碗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并且慢慢能看得懂了,偶尔还能答上一两句。

    两年后,江景景入南书房学习,江景景年纪小又坐不住,秋自白便把小碗从御膳房要了过来,给江景景做伴读。

    柳意是小碗的指路人,秋自白便是路上的点石成玉之人。

    对于柳意,跟小碗更像是“忘年交”,柳意若不是长着一副女相皮囊,小碗时常怀疑里面是不是住着一个小男孩。

    偌大的冷宫只有柳意一人,即使如此,小碗与柳意相熟以后,才发现柳意从未表现出颓败之气。

    “师父,皇上还会放你出去吗?”小碗有一次练完功便问,“皇上他为什么要让你住这里啊。”

    柳意坐在廊下台阶上,用手指把小碗额头上的汗抹在小碗鼻尖和脸蛋上。

    “无所谓,不知道。”柳意回答。

    黑夜里的皇宫很漂亮,就连冷宫外都挂着明亮的灯笼,入夜起了微风,刮得灯笼止不住摇晃。

    小碗沉默片刻说:“师父,你有什么愿望吗?”

    柳意道:“有啊,我的愿望多呢。你能给我实现?”

    “不能,我什么都做不到,”小碗摇摇头,“不过今天是我许愿最灵验的一天,但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我想把这个愿望交给你。”

    “今天,十月初十,为什么是你许愿最灵……”柳意想了想,然后转过头瞧着小碗,“难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之日?”

    风刚刚吹落了小碗身上的汗,小碗觉得冷了,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然后低头想了一会。

    “应当是的,我记不清了,”小碗咬着嘴,不确定地说,“我好像忘了什么,但今天应当就是一个人的生日,我也是十月生的,御膳房的姑姑还记得的。”

    柳意不满地“啧”了一声,说:“小小年纪就这么记性不好,白天学得东西也忘这么快?秋老头没打你手心?”

    小碗没吭声,她明明记性很好,秋自白讲过一次的知识,她便能记得差不多,课下还能再教江景景一遍。

    小碗在受了看到张槿云那难以接受的死状的刺激后,高烧两日之后大脑便模糊了那些记忆,小碗除了想吐和没了亲娘的难过外,好似像个正常人了。

    但她总是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实在想不起来。

    柳意见小碗受了挫的样子撇撇嘴,勉强地说:“那好吧,反正今天有人过生辰,这个愿望就让我来使用吧。”

    “太多了,我想想啊,”柳意坐正了些,“也不知道我父兄怎么样了,还有我的心上人。”

    “师父的父兄在哪里,”小碗接话,“皇上不是好好地在宫里吗。”

    柳意像瞅傻子一样看小碗一眼。

    “谁说我的心上人是皇帝了,那个老匹夫也配?哪个女子瞎了眼喜欢他。昏庸无能又嫉妒贤才,我父兄本是征战南北的忠勇大将军,皇帝登基后听信北省政事堂谗言,呵~,许是皇帝自己也害怕军权落入我父亲手里对他不利,我们柳氏被抄家流放,我已经……”柳意哑声说,“已经十五年未见过他们了,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小碗不会安慰人,过了一会便悄声转移话题:“那师父的心上人是谁?你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会嫁给皇上啊。”

    “我喜欢的人叫阿也,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他聪明又勤奋,现在应当是一个好官,我没能嫁给江也,是因为皇帝害怕柳氏与江也结成一派对他的皇位有威胁。”

    柳意想起往事觉得有些疲惫,便说:“说了你也不听懂,时辰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小碗战起身拍怕屁股上的土,她的确听不懂,走之前便道:“那师父要许愿了吗?”

    “也不知道你从哪抢的生辰愿望,能灵吗?”柳意还坐在原地,“那就愿我父兄身体康健,江也能岁岁平安无恙”

    小碗提着灯出了冷宫,小碗虽然去了南书房当差,但是她在御膳房住习惯了,御膳房离冷宫也近,她便没有搬走,小碗吹灭灯笼里的蜡烛时才想起来忘了问江也是谁了。

    柳意在廊子下坐了半夜,琢磨着刚许的愿望。小碗走后,冷宫里似乎更冷了,柳意看着冷宫高耸的门墙,心里明白困住她的,哪里是这些墙,而是那跨不过、夺不来的君权。

    小碗不知道的是,江也就是燕王。

    柳意不知道的是,她抢的是江知酌的生辰愿望。

    第68章 回忆三

    “何碗!”柳意看着眼前心不在焉不满地拍了下床上两人中间的桌子,“何小碗!你走什么神呢?”

    小碗被眼前的动静吓得往后一缩,磕巴地道歉,披在身上的被子都掉了。

    柳意瞪小碗一眼,小碗把被子重新拢上肩膀,连打两个喷嚏后,赶紧低头坐好。

    荆州京城十二月的天气冷得过分,柳意屋里只有简陋的炭盆,俩人都不喜欢低劣的黑碳的味道,只要没下雪,柳意就不点炭盆取暖,小碗也只是个小宫女,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能托人拿两床被子到柳意房里。

    刘意正在给小碗画行军图。

    “是不是对兵法图不敢兴趣?”柳意有些失望地说,“功夫都交给你,剩下的就你自己练。我也只会画这个了,你要实在觉得没意思,就回去吧,天这么冷,再给你这小身板冻坏了。”

    小碗的耳尖染了色,小碗悄悄用被子挡住用被角磨了磨,摇摇头低声说:“行军阵法什么的,很有学问,我不该走神,我知错了,还请师父继续。”

    柳意后退一些,靠在床上,漫不经意地问:“那你这几日是怎么了??s?怎么总恍恍惚惚的,有啥事跟我说说。虽然我帮不上你,但说出来可以让我乐呵乐呵。”

    小碗见柳意今日课程就打算结束了,用被子拢住头,欲盖拟彰地说:“这天好冷啊。”

    “哦~”柳意拉长声音,“八成是在外面新认识了什么野师父,都不跟我说实话了。”

    小碗着急到:“我没有,如果有,我会先问过你意见,经过你同意的。”

    “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柳意把小桌子挪开,将脚伸到小碗面前,小碗压在自己没几两肉的大腿下面,盖上被子给柳意取暖,“太热了?这天气外面滴水成冰,不应该吧,还是你日日对着我,对我起了什么别的心思,虽然我风华不减当年,貌美依旧,但是吧,为师有心上人,你趁早死了心吧。”

    柳意今年还未过三十五岁,长得瑰姿艳逸,行为举止却和修静休闲沾不上边,就是这样的反差让柳意充满自己独特的韵味。

    小碗觉得柳意本该是世间最自由的风。

    却终日被困在冷宫内,但小碗从未在柳意身上看到抱怨和忧愁。也许是时间太久了,那些不甘已经随风飘散,留下了这个依旧洒脱明媚的柳意。

    小碗扔下一句:“你简直没个正形。”就钻出被子想跑。毕竟年纪尚小,身手也没柳意好,还没走出一步,就让柳意拽着胳膊一把拖了回来。

    柳意把小碗的胳膊拧到背后控制着小碗,开口道:“不说实话就想走?”

    见小碗还不张口,柳意手上用了力,可小碗还是咬着牙不出声。毕竟是唯一的小徒弟,也没动真格,柳意转手把小碗扔到床上。

    小碗没了桎梏撑起腿爬到床的另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背和胳膊,好半响才说:“我告诉你的话,那你千万不许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