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醒醉

    「活在花丛中的精灵王子」，这是紫翊对醒醉的第一印象。每回在游戏里碰头，他身边追随的总是不一样的女性，风流韵事一堆，花名册厚到能砸死人，在路边随便抓个女玩家问他的梦中情人是谁，十个之中有九个会回答醒醉；最可恨的是，若他只有长相跟身材可以就算了……但偏偏，他的操作又好到不像话，虽不热衷衝等，跟其他玩家切磋时却有极高胜率。

    曾经在旁人怂恿下，紫翊和同以高敏捷着称，属于精灵族风痕的他交手过一次，当时靠着五等的等级差距胜了；然而，她却赢得胆战心惊──她确信，一旦等级持平，她从醒醉身上绝对讨不了便宜，甚至，有可能会被打败。

    她铜墙铁壁般的骄傲和好胜心在那一战后被敲出道醒目裂痕，但其实，这并不足以构成她讨厌醒醉的理由。胜败乃兵家常事，套在个人上也是能通的，既然不想输，就得求进步，紫翊的想法算是相当正面。

    然而有回，她与沧海月跟了野队跑特殊任务，醒醉正好也是成员之一。进入指定洞窟时，所有人都被随机传送到洞窟某角，悲剧的是，醒醉正好跟她传到了附近，走没几步，就碰个正着。

    之后探路时，她全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在设法跟身边的人保持距离，走得颇不自在、彆彆扭扭，但对方却像逛大街般很是愜意。

    也由于注意力大多放在身侧，当她踩上一处不太对劲的松垮地面，想收脚时已来不及，整个人被地心引力往下一扯，随着崩坏塌陷的石块摔落，而尽头是个幽深的地下湖泊。情急下，她一手迅速攫住裂缝边缘，才没让自己真的跌下去，堪堪掛在半空中晃。

    随后，她感觉到一阵温暖圈住她的手腕收紧，抬眸望去，就见醒醉单膝触地蹲下身，左手抓住她，并将右手递到她额头上方。

    「别慌，把手给我。」他磁性好听的嗓音在静謐的洞窟里显得特别清晰，语气沉稳镇定，让紫翊有瞬间恍惚。

    「晴光瀲灩？」久没收到反应，醒醉唤了她一声，音调稍稍上扬。

    猛地回神，紫翊左手迅速拔出腰际的短剑，使劲插入眼前凹凸不平的石壁表面，坚持道：「没关係，我自己可以爬上去。」

    闻言，醒醉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但左掌仍牢牢固定在她的右腕上。如此，紫翊也不好多说什么，握着剑柄借力撑起身，双足踩上石墙的突起，下一秒收剑蹬脚一跃，凭着惊人的弹跳力，果然轻松回到了地面上。然后她迅速抽手，像是小动物从人手里抢回自己尾巴。

    说时迟、那时快，她站的位置太靠近边缘，又由于地质脆弱无预警碎开，紫翊只觉得身下一空，让她脑袋也跟着一空，反射性就伸手攀住站在眼前的醒醉，几乎同一时间，醒醉双臂扣住她的腰，直接抱起她后跃一大步。睁大了眼，紫翊只听见背后不断传出土石下坠砸入湖泊的巨响，等终于停止后，耳畔却馀下了令她心惊的……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站稳脚步，紫翊很快将醒醉推开，头也不抬，低声道了谢，便转身起步绕过大坑，往洞窟更深处走。

    「晴光瀲灩。」他忽然不明所以地叫住她。紫翊回头，只见醒醉还站在对面，两人间隔着个不甚美观的坑洞，那场景有些滑稽。

    紫翊偏了偏头，无声询问着「怎么了」，但醒醉似乎没想立刻开口，只是一个劲儿笑。紫翊当下觉得，一个人若没理由不停对着另一个人笑，那他不是顏面神经有问题，就是脑袋有病，于是她得出了结论：醒醉就是个神经病。

    孰料紧接着，他便不疾不徐发问了。

    「你很防备我吧？」他的问题带着半肯定，利刃般刺入紫翊胸口。前句问罢，他停了停，又颇感兴趣似地再问：「为什么？」

    他翠色的眸定定地望着她，彷彿不想错过任何一丝她的反应，那种带着笑意，却教人摸不透的目光，竟好似能将她完全看穿。

    这让紫翊第一次感到，她的私人领域被强硬侵犯，并且下意识地厌恶起没礼貌、没节制的侵犯者。

    挑起眉，她不予理会，逕自转头走她的路；而几秒后，由远而近的跫音亦自前方传来，一抹熟悉的人影快步走出笼罩的阴影，望见她时，即刻露出明朗的笑。

    是沧海月。

    「晴光！」出声喊道，他朝紫翊伸出双手，而她毫不迟疑地迈开腿奔跑。

    她没再去看后方的醒醉是什么表情，因当时眼里只容得下沧海月。

    想想，也许那次事件就是个导火线，让醒醉有了理由在之后不断找她碴，一抓到机会就给她添堵，让紫翊彻底噁心起这个阴魂不散、装模作样的笑面虎。在她的认知里，醒醉就是个不懂得收敛魅力，把及时行乐奉为圭臬，还将此乐建筑在别人挫折上的渣玩家。

    然而现在，去忆想当初的一切，似乎都缺乏意义了。

    她已不再是晴光瀲灩。

    牙齿咬得下唇生痛，紫翊从过往的画面中拉回思绪，赶紧扯低斗篷帽沿，遮掩住面容，并将身影往人群后方隐藏。回避途中，她完全没留意到，靠在柱子上的光精灵彷彿察觉到什么般，微微侧过头朝她的方向望来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瞇起双眸。

    离开了骚动现场，紫翊往厨房里鑽，很快找到方才指引他的学徒，厚脸皮地攀关係想借厨房的餐厅后门离开；正好，那学徒就是个对女孩子撒娇没辙的npc，被她勾住手臂软言软语求了一会，就整个人羞涩到面红耳赤，连声应好。

    可爱的萌少年啊！多适合拿来写小说！紫翊的脑袋上方瞬间开满无形的花。

    「谢啦！」借道成功，挥别只从后门探出颗头呆笑的学徒，她再度唤出蝶皇，直飞雾霜冻原。

    雪山周边地图的怪物都是以白色为主调，一团团或毛茸茸的，像紫翊现下要去打的变异雪人，就是种白色的毛怪，长得有点像直立起来的英国古代牧羊犬，小小圆圆的双眼藏在厚厚的长毛之后，常看不清东西，因此移动攻击极为笨拙。

    寻了处较隐密无人打扰的怪点，紫翊脱去本就不习惯穿戴的披风和覆面，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剑，随即矮下身，往最靠近的雪怪背后窜去。对付行动缓慢的怪，翩舞这职业相当具有优势，尤其被动怪，只要先绕到他们的死角再行攻击，基本上翩舞都能毫发无伤。

    就变异雪人来说，牠们脖子上的长毛相对较少，是弱点所在。紫翊唇角微勾，扬起双手轻盈一跃，两柄剑齐齐没入眼前雪怪的颈项，再迅速抽出；随着这拔剑的动作，在半空划出两道緋色的轨跡，零碎的光芒散开，好似随风飘落的花瓣。

    「罌粟」，这是紫翊手中两把短剑的武器名，也因其挥舞时產生的流光特效，让以前的晴光瀲灩有了「飞花」这个别称；而且比起晴光瀲灩，「飞花」之名似乎更为人熟知。

    紫翊往后跳开，被突袭的雪怪痛吼一声，转身就欲朝她挥掌拍下；然而，动作轻巧的紫翊早已闪身到雪怪背后，双手一翻，再度持剑朝牠的罩门刺过去。

    简单两次攻击，乾净俐落，就让承受了致命伤害的雪怪血条归零，仆倒在地化为少许钱币和经验值。而后，不像一般玩家弯腰拾钱，紫翊随性用靴子一踏，铜币银币便全数进了她的口袋。

    这用脚踩钱踩装的动作，以前常被她的朋友们取笑，调侃她杀怪利索，杀完了怪却连腰都懒得弯；不过后来，逐渐有些嫌麻烦的男玩家跟不拘小节的女玩家开始模仿，她的举动也就不稀奇古怪了。

    低下头，紫翊瞧了瞧自己的双手。这么久没上线，看来，她的身手依然没有退步啊！可以自由自在活动的感觉真好。现实中，由于一年前那场车祸受到的伤害，她的双脚被重创，到现在依然不能太过剧烈地跑跳，甚至无法长时间站立，否则腿部就会一阵阵酸麻刺痛，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思及此，埋藏在内心的难受跟无力感便又涌现，紫翊连忙甩甩头，将无用的负面想法全数甩去，握紧了手中的短剑，继续锁定下一个攻击目标。

    花不到半小时，整个怪点的变异雪人已经被她清了两、三轮。紫翊往经验条确认了眼，发现前进了大概百分之二十左右，比她估算的稍微多一些。

    下秒，她的馀光突然扫到不远处一个庞然黑影，刚举目望去，她的下巴就暂时性脱了臼。

    变异雪人王！

    紫翊在内心激动地大叫。那可是雪山周边地图的稀有怪之一啊！死亡后有机率掉落罕见的「苍雪珠」，吞了就能永久增加人物本身的寒冷抗性！

    她曾在雪山附近打怪打了一个多月，从没遇见过变异雪人王，今天这是交了什么好运？不管了，既然碰到，她一定要打下来！紫翊握紧短剑，双眼闪烁着看见难得猎物的兴奋光芒，不自觉舔了舔嘴唇，连带笑出两颊深深的酒窝。

    全神贯注在变异雪人王身上的她，并没有察觉到从几分鐘前，便安静隐在角落树荫中的人影。那是个全身黑衣的光精灵，俊秀的眉眼间漾着淡淡笑意，仅仅如此，便展露出常人无法望其项背的风采。

    而他的头顶上，那犹然腥红的名，鲜艳得好似能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