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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胡沙(三十二)

    门外残阳如血,夕照透窗将屋内影子拖长成怪异乱舞的群魔,薛暝站在暗处,看薛凌情绪颇好,几叠字写的甚是顺手。

    直至暮色四散,丫鬟传话说是要布晚饭,薛凌方停了笔。只还没起身出去,含焉在外请了话,问可还方便进来。

    薛暝闪身移了个烛台到近处,火光乍起,映着最新写的一张笔墨未干,薛凌吹得一口,喊了进,并没听出含焉语间怯怯,更没想起含焉这畏缩样子,好久不得见。

    待人走到近处叫了声“薛姑娘”,薛凌这才抬头,借着刚燃的烛火瞧见含焉一副揪心眉眼,好似再不哄她两句,马上就要哭给人看。

    只想来如今谁敢给她气受,再念及自己今日在李府也装模作样糊了两把脸,一时间竟想,莫不成含焉也学会玩花样了?

    然不等薛凌开口,含焉垂头强忍哭腔道:“我从苏府回来了。”

    薛凌这方了然,道:“怎么,苏远蘅得罪你了?”

    含焉摇得数下头,只说不敢称得罪,应是今日苏家公子有些糟心事放不开,所以收到薛凌的信,回应有些不讲理。

    薛凌笑道:“怎么个不讲理。”

    含焉头愈发垂的低,道:“他说东西是你借的,随便打发个阿猫阿狗就说还,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没了?”

    “没了。”

    薛凌抿着嘴挑了挑眉,想说这一句阿猫阿狗确然算不上得罪,估摸着是含焉在壑园呆了三五月,锦衣玉食加身,连声牢骚也听不得了。

    也无妨,恰好是,估计明后两日间便要去寻苏远蘅一趟,他要自个儿亲自还,那就还与他便是。

    这厢薛凌又哄得含焉两句,道是苏远蘅原就是个口无遮拦的蠢狗,管他呢,又道:“你在苏府住过的,没少见他发疯罢。”

    含焉偷笑一声,说是住那些日子,甚少见过苏远蘅,不过碰到几次确实如此,苏家公子脾性不好。

    薛凌道:“是了是了,正是这么回事,去吃饭。”

    含焉委屈样未散,又与薛凌闲话几句,道是京中见了这么多老爷公子,好像就苏远蘅是有几分毛病在身上,别的那个不是温润如玉。

    薛凌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许是苏夫人太忙了,他从小是个没娘教的。”话落便起身随手收了收桌上杂乱,招呼含焉齐齐出去要吃饭。

    含焉本是一回来便忍不住说苏远蘅的不是,现儿听得薛凌这般说,却又忍不住替苏远蘅叫屈,道是人也没坏到这个地步,何况而今苏夫人已经去了,不好这么说。

    薛凌只顾得敷衍,道:“无妨,我也是个没娘教的。”

    含焉怔住,立时闭了嘴。薛凌未有丝毫伤感,见话头止住,心想早知此句有用,不如一早说来,又喊得两声“走走走”,抬脚就往外。

    含焉垂手跟了两步,忽而“哎呀”一声,薛凌走前头没个防备,下意识身子一顿,若非今日往宫里去带不得恩怨,估摸着手腕间已冒出半截剑尖来,她回转头来无奈道:“做什么?”

    含焉看她被吓到,抿嘴笑过,抬头脸上还见窃喜,又小跑两步扯了她袖沿,悄声道:“来”,说着将薛凌往回扯。

    阻力只一瞬,薛凌本不喜与人亲近,然终没将含焉甩出去,跟她回到桌边,只见含焉自取了笔,拿了张白纸,悄声道:“我帮你瞧着了。”

    装神弄鬼一般,薛凌压着性子道:“瞧着什么了?”

    她用过的墨还未干透,含焉沾了沾,仰脸轻道:“昨儿你不是问我可有姓陈的,我今日特意帮你瞧着了。”

    薛凌一喜:“你带出来了?”

    含焉轻摇了摇脑袋,道:“我不敢拓下来,我记着了。”说罢抬笔就要写,薛凌忙按住她的手,沉道:“别动。”

    纸上才落了个墨点,薛凌缓缓将手拿开,笑道:“不急,你记得熟些,哪日我问你再说。”

    含焉不明所以,只郑重点了点头,而后将笔挂回了架子上。薛凌未说话,将砚台残墨泼了大半在纸上,盖住了那粒墨点后将纸移到了桌子一侧,和砚台位置离的极近。

    她倒不担心这会屋里交谈写字会被逸白知道,只恐事后丫鬟来收拾时瞧见尽是人名,难保会传到哪去,写完烧了,又有些欲盖弥彰,莫过于找个好时候,领着含焉随意出门一趟,轻松问过便是,省了诸多后患。

    她甚少在含焉面前表现的谨慎,又担忧含焉胆子小,被人一吓便漏了陷,特意多加叮嘱了两句,二人这才齐齐出门往前厅用饭。

    难得今日诸事顺利,且含焉这番举动,做的甚是周到体贴,难为将她捞出来这么久,总算看到点回报来。再是不指望,一朝指望到了,大小是个值得欣慰的事。

    待丫鬟布菜上来,一桌子大半是初夏时鲜,瓜果丰盈,荤素不缺,一顿饭吃饭,食色欲两全,更添欢快。

    这两日晴好,星月升的都早,疏光如漏雪,碎碎铺了一院子。薛凌饭后消得片刻,想起明儿李敬思该要来,思量一阵,仍是遣了薛暝去捞两条鱼来养着。

    薛暝微不可闻叹了声气,转身出去尚没回,脚步匆匆来了个小厮,说是逸白遣来,恭敬递了张纸与薛凌,道:“白先生不敢怠慢,回去即细细查着拟了个名册来,上头姓氏身份一应全着,姑娘且先看看,若有合适的,随时召白先生来议便是。”

    薛凌结果来寥寥扫过一眼,只“嗯”得一声并未说其他,那小厮试探着又道:“白先生说,姑娘聪慧,多半也得了别处妙手,若是有的,还请指点一两着,也免了他今晚辗转不得眠。”

    薛凌笑过,道:“我也没想好,不过是瞎猜了几个,能不能行,还得明日李敬思来议过才知道。倒也不必急成这样吧,我午间回来,你晚间又来催?”

    小厮赔了不是,又哀求道:“姑娘若有,就透个口风吧,可是干系在李大人身上?”

    薛凌摇头,伸手取了纸笔,写了个人名对折后交与小厮道:“你拿回去给他,不必再来问,明儿有了我自去寻他。”

    小厮千恩万谢离去,薛凌回身,见书桌上那张染墨空纸还在桌上原位没收,应是时辰尚短,丫鬟还没整理。薛凌手指压上去,在一团漆黑里横撇竖走了一遭,写的是个“霍”字。

    非要说今日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那只能是.....她看纸上,什么也瞧不出来。

    瞧不出来的东西,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