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 以一城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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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如常,说道:“隐官一脉剑修,以后若有任何逾越规矩的行事,刑官、泉府两脉,都可以越过我,直接按律责罚。并且每次责罚,宜重不宜轻。” 这让众人既大为意外,更如释重负。 奇怪的是那些隐官一脉剑修,个个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委屈。 宁姚信得过隐官一脉所有剑修。 再者她一想到短则数年,至多数十年,要么她去找他,或是他就来这里,到时候都让他忙去啊。 她不愿意打交道的这些事情,反正他是最擅长的。 况且避暑行宫的风气,规矩,情理,本就是他一手造就。 以后记名、不记名的供奉客卿,以及来此游历或是扎根定居的外乡人,注定会越来越多。 飞升城会逐渐变得鱼龙混杂。 外乡人与飞升城本土剑修之间的冲突,或明或暗,只会不断累积,还会反过来影响飞升城本土剑修的人心,人心之复杂,甚至要比昔年剑气长城更加麻烦。 避暑行宫那本书籍的人心篇,早已坦言此事,既然选择了这条崭新道路,就只能一步一看一回头,有错改错,每改一个错,非但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一种收获。那人断言,只要我们用一个不断纠小错趋向于最终无大错的笨法子,人心就一定不会大乱。 别学浩然天下那些宗字头山门,更多本事,是掩盖错误,我们剑气长城剑修,一定要有那改正错误的魄力和实力。 在书籍上这句话后,那人额外多写了一遍“一定”二字,落笔极重,力透纸背。 手中权力一大,往往倨傲心重。 剑气长城的剑修,既然已经再无蛮荒天下这样的生死大敌,那么真正的敌人,其实就是自己了,所以此后要多修心。 祖师堂议事,只要是出发点是为了飞升城,那么隐官一脉所有剑修,就一定要容得有人说难听话,容得有人拍桌子骂娘,而这类人,出了祖师堂大门,绝对不能被他人记恨在心,更不能被排挤在外。 一旦愿意讲理之人越难讲理,久而久之,最终一一沉默,那么祖师堂有无剑仙,剑仙数目是不是冠绝天下,意义不大了。 还要让城池里长大的所有孩子,一定要记住那些前辈剑修,也要记住那些来自浩然天下的外乡剑修,双方都要牢牢记住。通过一座座学塾,通过一位位夫子先生们,教会他们,到底何谓剑修,真正的剑仙,又是什么风采。 册子书页最后,夹了一张纸,一贯楷书写字批文的年轻隐官,破天荒以行书写下一句言语:让你分心,非我所愿。 郭竹酒是第一个翻书的,找到了这张纸,大摇大摆拿去向师娘邀功,结果宁姚接过纸张后,可怜郭竹酒,就是脑袋磕门,咚咚咚。 宁姚沉默片刻,只额外说了一句,“至于我对谁出剑,何时何地出剑,谁都可以试着拦阻。” 郭竹酒快速拍掌,手心不碰,毫无声息,极有技巧。 不过无形中已经带着隐官一脉大退一步的宁姚,补上这句话后,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心情沉重,反而更多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好像宁姚在,她来说这种话,更能证明如今的飞升城,还是曾经的剑气长城。 还是那个剑修如云、剑仙最风流的剑气长城。 还在那个以一城剑修,抗拒一座天下妖族的家乡。 宁姚言语过后,一边听着议事,一边分心神游万里。 她如今对一位来历不明的剑修,比较在意,是那个同样跻身数座天下年轻十人之列的刘材。 一人拥有两枚养剑葫,以“心事”温养飞剑“碧落”,以养剑葫“立即”温养飞剑“白驹”。 所以此人,才是唯一让宁姚比较关注的外人。不是因为那个“与宁姚做同境之争,唯有刘材百年后”的说法。 而是刘材的那两把飞剑的本命神通,实在太过奇怪,冥冥之中,简直就是最为针对、甚至可以说是专门克制陈平安。 飞剑白驹,无视光阴长河,压胜陈平安的那把笼中雀。 飞剑碧落,一剑可破万剑,正好针对陈平安的井中月。 宁姚微微皱眉。 齐狩继续说那带队历练远游一事,毕竟没有了那座剑气长城,剑修的成长速度,就要慢太多太多。 还有往南北两处安插谍子、拉拢外方山头势力一事。 以及拣选武夫胚子一事。还要为飞升城目前六十位纯粹武夫,分出个辈分高低来。想要做到真正的传承有序,一些个看似繁文缛节的事情,必不可少。 至于培养谍子死士一事,事关重大,这就涉及到了别开一脉的可能性。 或者是隐官一脉剑修,全权负责,凭此增添一份权柄。 齐狩对此早有决定,提出此事后,直接说道:“此事交由隐官一脉负责就是了,不然仅仅监察飞升城,过于大材小用。” 邓凉轻轻点头。 身为刑官,该有此肚量。 既能防止隐官一脉对刑官一脉吹毛求疵,每天仿佛双方都在大眼瞪小眼,导致内讧消耗太多,也可以让最是熟稔谍报、战役运转的避暑行宫剑修,彻底放开手脚,帮助飞升城真正放眼整座天下。 经过今天这场祖师堂议事,邓凉对齐狩、高野侯,以及歙州在内三位地位会越来越高的剑修,都有了更深的认知。 在邓凉看来,兴许歙州、水玉、赝真三位拥有独门师传神通的剑修,他们可能自己暂时都还不清楚,同门师兄弟的三人小山头,外加那两位老元婴,其实是类似半个吏部外加半个兵部衙门的关键存在了。而且相较于两位老人,歙州三人更年轻,大道成就更高。 所以邓凉有机会,肯定会找他们三人喝酒的。 邓凉从来承认且正视自己的私心。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随后讨论了被宁姚斩杀颇多的那些古怪存在,身份类似远古神灵的余孽,但是又与古书记载存在差异。 高野侯询问能否收为己用,让它们作为坐镇气运、聚拢灵气的山水神灵。 宁姚说道:“很难收服。勉强有机会。隐官一脉事后会拿出本册子,但是这本册子,不宜流传开来。” 如今能够斩杀这类存在的修道之人,一座天下,屈指可数。所以册子上每一个字,其实都是神仙钱。 齐狩沉声道:“除了隐官一脉剑修,祖师堂之内,至多十人可以翻阅,稍有泄露,都要被隐官一脉追责到底!” 此后刑官一脉又有事可做了,齐狩打算调拨出十位地仙剑修,专门去与这类存在打交道。 高野侯要求同行。 因为这些存在占据的山头,往往拥有数量可观的天材地宝,甚至可能会出现洞天福地大机缘。因为桐叶洲太平山那位女冠,已经证明了这点。 而管着所有神仙钱的泉府,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更没有理由置身事外。 就算高野侯要当闲云野鹤,其他泉府下属修士也会跳脚骂娘。毕竟钱权不分家。如今泉府不知怎的流传出一句,咱们泉府剑修境界不够,就用堆积成山的神仙钱拿来凑。尤其是那些个比较年轻的剑修,一个个嘴边动辄什么寸草不生干他娘的,什么捡破烂也是一门手艺活儿…… 风气堪忧。 如今飞升城四大古怪,是宁姚的不当城主。 至于宁姚的破境,反而最不奇怪。 此外还有捻芯的真实身份。 簸箕斋三剑修的女子装束。 以至于去年刚刚拜在歙州、赝真门下的两位年少剑修,一同拜师之前,都苦着脸询问咱们是不是要穿娘们衣裳啊。 把歙州给气了个半死,师弟水玉就学那顾见龙说了句公道话,笑着询问俩兔崽子,穿女子衣裙咋了,当年那位隐官大人在战场上都穿,不一样婀娜多姿?! 最后就是泉府年轻一辈账房先生的两眼放光、四处敛财了。 之后议事,都非小事。 一位元婴老剑修禀报了如今飞升城的剑修人数,以及未来百年本土剑修的预测人数。 所以水玉提议由他带队远游,剑修人数不用多,三五人足矣,他要为剑气长城寻觅外乡的剑修胚子。 高野侯建议在飞升城藩属八处山头之外,再开辟出四座城池,既可以分镇四方,也可以接纳更多人,与此同时,一定程度上还能够防止外人对飞升城内的快速渗透。 而紫府山在内的八处山头,坐镇人选,也在今天得以顺利通过,刑官一脉五人,泉府一脉得到三席位置,其中一把交椅,是高野侯争来的,泉府修士,与刑官一脉争了个面红耳赤。 隐官一脉人数太少,也不适宜,就没有掺和,倒是顾见龙,替泉府一脉说了几句公道话。 当高野侯在提出四座新城后,罗真意开口说隐官一脉剑修,或是他们扶植起来的台面人物,将来必须占据一座城池,担任藩属城主。 高野侯与齐狩对视一眼,先后认可此事。 谈到了城池建设,罗真意就又顺势提及远离飞升城的“飞地”一事,说此事必须早做准备。 这亦是一桩既至关重要、又需慎之又慎的大事。 因为极有可能会与各方势力起冲突。 由于先前隐官一脉问责刑官剑修,又有邓凉一番肺腑之言,使得祖师堂内修士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实在是担心触霉头。 宁姚冷声道:“如今天下,除了东西南北四端尽头,其余各处都是无主之地,没什么名正言顺的山头,就一定归谁。我们去极远处,在四方各自寻一高处,矗立一碑,分别篆刻下剑、气、长、城四字,有不服者,胆敢与我们争抢地盘,都以问剑飞升城视之!若是据守剑修接不住对方的神仙术法,我去问剑!” 祖师堂内,人人吃下一颗天大的定心丸。 邓凉会心一笑,佩服不已。 不愧是宁姚。 一个从不曾去过避暑行宫的女子。 宁姚起身说道:“剑修就是剑修,再过一百年一千年,这座飞升城祖师堂,必须最少有半数人,得是剑修。不管以后如何,千年万年,如果几座天下,到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位剑修了,这个人也必须身在这座祖师堂内。” “百年之后,飞升城剑仙的数量,必须多过这座天下其他剑仙的累加。” “天下剑修,飞升城最多。天下剑道,飞升城最高。这不是什么壮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宁姚身穿法袍金醴,背剑匣。 她眉眼飞扬。 齐狩率先站起身,笑道:“高府主怎么讲?何时玉璞境?” 高野侯起身笑道:“不会让刑官等太久的。” 祖师堂内众人,尤其是那些剑仙胚子,人人眼神坚毅。 两位元婴老剑修同时起身,那负责祖师堂递香的迟暮老人,抱拳沉声道:“那就拜托各位了!” ———— 太象街陈氏府邸,这些年有个性情孤僻的孩子,喜欢晒太阳,深居简出,偶尔在陈氏府邸大门口那边,看几眼外边的大街。 名为陈缉。 这是他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一座飞升城,知道他本名的,只有隐官一脉宁姚,刑官一脉捻芯,泉府一脉高野侯。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陈氏家族的一位死士,和一位年轻婢女,前者名义上是金丹剑修,却是事实上的元婴。这位元婴剑修不但极其年轻,资质极好,并且对太象街陈氏忠心耿耿,随时可以为这个名为“陈缉”的孩子慷慨赴死。 熙,光也,广也。 缉、熙皆明也。《大雅》文王篇,则说那“缉熙,光明也”。 镇定民心,缉宁外内。制礼作乐,有身致太平之功。 如今不过七虚岁的陈缉,或者说曾经的剑气长城老剑仙陈熙,其实读过不少书的。 不然陈氏家族也不会有陈三秋这样的子孙。 太象街陈氏曾经有个小风俗,一年当中,在陈熙城头刻“陈”字的那天,会往街上撒出一大簸箕的照明珠子,太象、玉笏两条街上的孩子们,经常一大清早就开始扎堆,等着捡取那些珠子。一辈辈一代代的孩子当中,有过很多未来成为剑仙的,也有过更多来不及成为剑仙就战死的。 今天陈缉站在门口,看着那条寂静无人的冷清街道,笑了笑。 曾经有个狗日的家伙,次次厚着脸皮,蹲在孩子堆里,拳打脚挑,外加屁股顶开,靠着这些手段,男人每年都能抢走一大捧,然后他屁股后头就会跟着一群哇哇大哭、哭爹骂娘的孩子。 此刻陈缉身旁,站着一位姿容寻常的年轻婢女,小心翼翼盯着大街各处,她轻轻心声提醒道:“家主,可以回了。” 陈缉点点头,转身走回府邸。 他在兵解转世后,旧有魂魄不全,未能完全开窍,但是记忆都在,不过通过陈氏祠堂的一盏长命灯,重新补足一魂一魄,难免性情会有些变化。 那个出自老聋儿牢狱的缝衣人捻芯,曾经悄悄为他这位陈氏家主,送来一封密信,在信上,年轻隐官断言,城池之内,还有蛮荒天下安插的关键棋子,境界肯定不高,但是隐藏如此之深,当城池在第五座天下迅猛拓展之时,一定要小心某颗、某几颗棋子看似不露痕迹的窃据高位,免得这些存在,与那些通过三洲大门进入崭新天下的妖族,里应外合,做那长远谋划。 所以在甲子之内,恳请陈熙前辈找机会提醒避暑行宫,尤其要紧密关注那些已经身在祖师堂的老面孔,以及未来前两拨有望凭借功劳跻身祖师堂的新面孔,隐官一脉务必仔细审查。除此之外,还要盯着那些原本年岁不小、不以天资著称的剑修,突然破境变快,若是地仙,在百年之内,能够破两境者,尤其要多加留心。 陈缉行走在最熟悉不过的府邸之中,微微一笑。 这位隐官大人,真是为了剑气长城操碎了心。 密信内容,措辞温和,行文缜密,关键是言语处处,执晚辈礼。 而密信之上,年轻隐官最担心的事情,是负责镇守扶摇洲山水窟的老剑仙齐廷济,违约进入第五座天下。 绝对不能让齐廷济掌握所有剑修的生死。 所以一定要小心桐叶洲率先关门,最终扶摇洲比那南婆娑洲更晚关门。 陈缉自言自语道:“还好。” 扶摇洲大门确实是最晚关闭的,但是齐廷济留在了浩然天下。 说到底,那个年轻人,还是担心那个未过门媳妇的安危嘛。 事实证明,是陈平安多虑了。 一来事实证明,齐廷济脸皮没陈平安想的那么厚。 再者宁姚破境太快,齐廷济就算野心极大,来此先夺权,再裹挟一城剑修,叫板儒家规矩。但是有宁姚在,又有文圣帮忙盯着,齐廷济就不会轻易得逞。何况白也与那老秀才的关系,以及家族子孙齐狩的大权在握,齐廷济肯定都有过一番权衡利弊。 不过陈缉没觉得这种“事后证明是多虑”的思虑,没有必要。恰恰相反,最有必要。 毕竟齐廷济,当年差点就成为第二个萧愻。 这样一个人,要说没有想过成为一座崭新天下的第一人,占据大道气运,最终借此跻身第十四境,没人信。 反正年轻隐官第一个不信,他陈缉第二个不信。 一旦齐廷济丧心病狂,彻底撕破脸皮,选择闯入第五座天下,第一个要杀的,宁姚,第二个,肯定就是他“陈熙”了。 至于陈缉自己,这些年不急不缓,一年破一境,陈缉如今刚好是金丹境。 飞升城祖师堂挂像之下的桌子,之所以有两把椅子都空着,是大有深意的。 一把是未来城主的头把交椅,至于另外一把,是为飞升城历史上首位飞升境剑仙留着的。 一个是飞升城的面子,一个飞升城的里子。 不过能够成为飞升城的面子,不会差。 不出意外的话,是陈缉坐一张椅子,宁姚坐另外一张椅子。 不过陈缉倒是不介意宁姚一人独占两把椅子,甚至都不介意齐狩那个孩子,迅速成长起来,足够出息,坐上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把城主椅子。 陈缉兵解转世后,魂魄略有变动,心性难免有了些变化,对那浩然天下、青冥天下比较感兴趣。 他挺想将来独自一人,仗剑飞升,远游两座天下。 可如果百年之内,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晚辈,能够表现出坐稳城主之位的资质,那就没办法了,到时候就需要他走入那座飞升城祖师堂。 可是不管如何,飞升城的崛起,势不可挡。 哪怕有人阻挡,陈缉毕竟是陈熙。 是在那剑气长城墙头上刻过字的剑修。 ———— 暮色中,铺子即将打烊,辛苦一天又得闲的代掌柜郑大风,悠悠然喝着酒,一脚踩在长凳上,看着大街上两侧酒楼,没有女子,便一眼扫过,有那女子出入,便目不转睛。 一个少年给代掌柜倒了一碗酒,摇头道:“大风,你混得不行啊,今天祖师堂议事,多大的热闹,结果你连蹲门口当门神的旁听机会都没有,也有脸给人教拳?” 郑大风弯腰低头嗅了嗅酒香,不着急喝酒,抬头与那冯康乐笑道:“你大风哥是计较这些虚名的人?在那祖师堂,我能瞧见几个姑娘?能跟坐在这里比吗?” 如今酒铺子,除了外乡人的郑大风,其余都是旧人。 两个年轻伙计,丘垅,刘娥。 两个打杂的少年,冯康乐,桃板。 酒水也是原样,竹海洞天酒,青神山酒水,哑巴湖酒,再外加酱菜和阳春面。 碗更是与以往一般大。 冯康乐呸了一声,这个郑大风,光靠那怕个人学都学不来的笑意和眼神,就吓走了不知道多少位原本经常来自买酒的女子。如果不是比平时多了些个老光棍和赌鬼,好朋友桃板说他就要造郑大风的反了。 在远处擦拭酒桌的桃板忍不住又一次问道:“大风,你说我是不是那种谁都瞧不出的武学天才啊?” 在这少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其实就问过二掌柜差不多的问题,只不过将武学天才变成了剑仙胚子。 郑大风如今还负责教拳一事。 这位喜好饮酒、还特别愿意监守自盗的掌柜,唯独在教拳前后,绝不喝酒。 姜匀,暮蒙巷许恭,元造化。 这三个,是学拳最快的。靠着崭新天下的天时,姜匀得过两次武运,许恭和元造化各自得过一次。 还有个玉笏街的小姑娘,孙蕖,她有个妹妹叫孙藻,是剑仙胚子,当年被一位女子剑仙带离开了剑气长城。学拳也可以。 其实第一拨十个孩子,拳意都不差。后来捻芯挑选出来的两个,资质也好。 在那之后的四十来个孩子,就要逊色一筹。 所谓的最强二字,是一种与同境武夫的横向对比。 但是自身底子越雄厚,武运馈赠就多。如果破境之时,有那“前无古人”的高度,一旦武运临头,更是壮观。 能否最强破境,也要看运气,比如与曹慈或是陈平安恰好同境,然后比他们更早破境,还怎么争得最强? 在曹慈和陈平安之前,与师兄李二、藩王宋长镜同境,对于其他纯粹武夫而言,也是差不多的惨淡光景。 郑大风抿了一口酒,身体后仰,转过头去,“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只看出你小子桃花运不错。” 桃板埋怨道:“桃花运有个屁用。反正你比二掌柜差远了。二掌柜在的时候,女子客人贼多贼多,结果你一来,全跑光了。” 郑大风啧啧道:“你这话说得挨雷劈了。” 一位漂亮姑娘的眼神,好比大冬天让人多穿一件厚棉袄。又有些吃人的眼神,能让男子好似大夏天脱衣服,身上清凉心肠热。 可惜少年不谙男女事。 郑大风瞥了眼别处。 刘娥是喜欢那丘垅的,只是丘垅,却早早有个姐姐在心头住着了。是铺子的真正主人,大掌柜叠嶂。 郑大风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所以私底下,汉子瞥了眼远处招呼生意的刘娥,半开玩笑,告诉那个每天忧愁淡淡的年轻人,不如怜取眼前人。 毕竟远在天边的姐姐再好,也看不见摸不着的。只可惜丘垅兴许懂得这么个浅显道理,做不到罢了。 喜欢一个人,不太难,不去喜欢一个曾经很喜欢的人,不容易。 凭着与年轻隐官截然不同的买卖风采,郑掌柜很快就在飞升城站稳脚跟,虽说生意依旧不如当年,但是好歹不再冷冷清清。 况且郑掌柜还好赌,最重要的是,一开始所有坐庄、赌鬼都将郑大风视为二掌柜的同道中人,一个比一个小心翼翼,不曾想几次过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原来郑掌柜真是良心极好,赌品绝佳,逢赌必输。 一来二去,酒客们就都说早年二掌柜掉地上、狗都不叼的人品,都给郑兄弟捡起来了。 一个个与郑掌柜称兄道弟,说那浩然天下,如果多些郑掌柜这样的豪杰,少些二掌柜这样的货色,那就真是民风淳朴了。 郑掌柜的口头禅,是端着空酒碗,逢人便说“我先提一杯”。 提一杯是不假,每次都是提客人的酒水。 除此之外,郑大风评点出来的十大仙子,以及少女岁数的十大美人胚子,光棍酒鬼们,人人敬服,个个竖大拇指。 传闻郭竹酒私底下给了些钱,在酒铺多买了几壶酒,与郑大风打个商量,说让某位老姑娘的名次再高些,省得嫁不出去,不然瞧着怪愁人。 最喜欢来这边逛荡的,除了郭竹酒,还有那个顾见龙,一个喜欢听故事,一个喜欢喝酒同时听故事。 当然不同的人,郑大风会讲不同的故事。郭竹酒是只喜欢听与她师父有关的故事,故事大小,反而不重要。这难免让大风哥意犹未尽,觉得自己空有十八般武艺,无处施展,于是给顾见龙说那些神仙打架的故事,那就是最好的佐酒菜了。 言者有心听者会意,可谓半师徒。 顾见龙比较喜欢听那种男女打架的那种,等到一次大风哥说了那女子打架的故事,便傻眼了,然后下次喝酒,连王忻水都屁颠屁颠跟了过来,一定要与大风兄弟讨教学问。 郑大风喝了一碗愁酒,唉声叹气。 那拨跟他学拳的小王八蛋,尤其是少年姜匀带头的那拨,每次练拳间隙,就开始围着他叽叽歪歪,实在是太欠揍。 不是嫌他模样不够英俊,就是嫌他出拳更丑。 比那年轻隐官差了十八条大街都不止。 郑大风倍感无奈。 他娘的老子要是有魏檗、姜尚真那般模样,能打光棍到今天?不得每天顶着大门不让姑娘闯进来非礼自己? 只是什么时候自个儿连那陈平安都不如了? 郑大风揉了揉下巴,相比那位山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只说那岑鸳机,每次路过落魄山的山门,还会与自己欲语还羞来着,可她见着了年轻山主,可是从不说话更无视线的。 冯康乐和桃板坐在一旁,各自吃着一碗阳春面。 冯康乐好奇问道:“大风,‘起来-搔首’是啥个意思?咋个现在有那么多酒鬼喜欢瞎扯这句话。” 一次教拳归来大醉后,郑大风一次连喝了四碗酒,以“起来-搔首”开头,胡说八道了一通。 郑大风变成盘腿而坐的姿势,随口道:“骗人多喝酒的一碟佐酒菜,还是卖酒买酒都不用花钱的那种佐酒菜。” 起来-搔首!看那窗外花开花落,绿肥红瘦。再看那灯火阑珊处,娇娘着新裙,细步不闻声。又看那皎皎明月夜,美人弄玉指,指甲如水晶。最后自提一杯,看那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桃板说道:“一些昧良心的王八蛋,说咱们二掌柜是读书人,所以坐庄卖酒挣钱最心黑,大风你又不是读书人,怎么也一套一套的。” 郑大风笑道:“曾经在书上见过一句话,说读书人见不得钱,见不得权,只要见到了,马上连个婊子都不如!这样的读书人,你们二掌柜不是,我呢,也不是。我只是见不得好看的姑娘路过眼前时,她们羞赧低头,脚步匆匆走太快,当然如果是那大夏天的,脚步快些就快些。” 桃板就根本没听明白,只是说道:“读书人不读书人的,我可不管,我只知道那些女子见着了你,绝对不是害羞。” 郑大风一拍桌子,转头大喊道:“刘娥,你觉得大风哥咋样?!” 年轻女子被吓了一跳,与掌柜挤出一个笑脸,她柔柔怯怯道:“掌柜眼神不正,其实人是好人。” 桃板嘿嘿一笑,从碗里卷起一坨面条,说着我也提一杯,冯康乐更是笑得放下筷子,双手拍桌子。 郑大风略微挺腰杆,高高举起酒碗,“起来-搔首,自提一杯!” 桃板突然说道:“听说大门一关就要一百年,我又不是什么剑修,也不能学拳习武,会不会这辈子就见不着二掌柜了。” 冯康乐也瞬间沉默。 郑大风笑道:“不会的。陈平安舍不得你们。咱们这位二掌柜,所有远游,都是为了重逢。” 桃板笑了起来,“会说话,就多喝点。我可以请你喝一壶哑巴湖酒。” 郑大风喝过了酒水,轻轻摇晃白碗,道:“富贵散淡人,无事小神仙。不曾想在这里,也能过上舒心的好日子。” 冯康乐突然问道:“大风,你多大岁数了?” 郑大风嬉皮笑脸道:“还是个屁股能烙饼的年轻壮小伙,你们要是不信,下次大风哥帮你煎荷包蛋啊。” 桃板白眼道:“你要是读书人,我让冯康乐跟你姓。” 郑大风看了眼天色,说道:“收拾收拾,各回各家。” 郑大风在离着酒铺不远的妍媸巷,租了座小宅子。 关了铺子去住处,郑大风打开院门后,笑着打了声招呼:“捻芯姑娘。” 不知为何,有事而来的捻芯,见着了那郑大风搓手咧嘴笑的那副德行,就直接离开了。 郑大风懊恼不已,待客不周了,汉子在正屋独自落座后,点亮灯火,开始翻阅一本从朱敛那边好不容易借来的山上神仙书,某些书页,有那彩绘图的。 郑大风正襟危坐,看得津津有味,合上书后,身形佝偻走到门口,斜靠屋门,双手抱胸,眺望夜幕。 人间许多游子,去了脚力心力能及的最远方,回首一望,山水迢迢,不怕家乡路远,归途遥遥,只怕还乡时,已是故人故事。 郑大风今天被冯康乐那么一问,才突然发现自己按照山下的算法,只要不打光棍,好像都该有孙子了。 男儿打光棍,空负八尺躯。如何能够让人不忧愁。 郑大风去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再拎了一壶哑巴湖酒,坐在门槛上,一边饮酒,一边嗑起了瓜子。 不过嗑着瓜子喝着酒,想着落魄山,郑大风就释怀几分。 昔年骊珠洞天的那座小镇,当时年轻一辈的所有孩子,郑大风看遍。 只是如今也都不年轻,更不是什么孩子了。 毕竟连那李槐都已及冠多年。 郑大风喝着酒,想着事。确实是那起来-搔首酒莫停。 当郑大风想起那场声势浩大的武运翻涌,举起酒壶,笑道:“值得走一个。” 天下武夫,拳法最重,落魄山头。 因为在那武道山巅,很快就会有四个人并肩而立,并且两人一定能够跻身止境,其余两人最少也是有望止境。 管家朱敛,已是山巅境。开山大弟子裴钱,即将山巅境。看门人郑大风,随时山巅境。 至于山主陈平安,更是以“前无古人”之最强,跻身的山巅境。烽火戏诸侯的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