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如此恨我
关系好像就是在不知不觉的一瞬间发生了变化。远山接住西沉的太阳,行道树枝上坚持了半个冬天的叶子落下,路口的红灯换成了绿色,昏黄的屋子被白炽灯光填满,就是这样稍稍一恍惚的功夫,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便改变了。 孟群手里还捏着棉签,他轻咳一声,然后对李栗道:"我先回去了。" 他这一声招呼实在可有可无,因为以他在李栗心里的印象,此时大可以直接离开。 李栗讷讷点头,没去看孟群的眼睛:"哦。" 孟群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停顿了几秒,又继续在沉默中开口:"明天见。" "……明天见。"李栗说道,掌心的刺痛隐去,变成胀麻的感觉,连带着旁边的大鱼际肌肉开始发热,收缩着随心跳抽动。 他站在原地目送孟群离开了,直到对方独自一人上了一辆早已停歇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李栗才收回视线。 陈芬看李栗回到前台了,就忍不住趁着咨询完的家长去休息区等老师,低着头问他:"李栗,你和老板亲戚是朋友吗?难怪知道来这儿兼职。" "不是,就普通同学。"李栗挠头,对陈姐露出了一个尽可能老实的笑容。 "我看他蛮关心你的哦,同学关系不错了。"只身一人从乡县来到大城市打工的陈芬由衷地感叹,李栗在她身边扯了扯嘴角,却没再出言反驳。 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怕之前的教训再刻骨,却还是忍不住会因为一个突然的靠近而别扭脸红。 可是当对方的身影一步一步抽离视线后,混沌的思绪便又逐渐冷静下来。 如今这样又算什么呢。 从发现陈昊的所作所为,孟群对李栗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对不起,以及,抱歉。好像迟来的愧疚就能为过去造成的痛苦抹上温和的色彩,将他们的虚伪和自私以一种无知者无罪的定义合理化了。 李栗盯着掌心的纱布发呆。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过去追在孟群身后的日子,孟群附在耳边的冷语,嫌恶的眼神,陈昊刻薄难听的闲话,以及还不懂看人脸色,又总是因为一些暧昧的小小信号而继续折腾的自己。 努力揣摩对方时冷时热的态度的家伙又哪里能想象得到,他将为这满腔热情付出多惨痛的代价。 李栗垂着眼睛,嘴角牵动,自嘲地哼笑了一声。 还有半个小时,今天最后一班学生就下课回家了,大厅里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懒散下来,陈芬打了个哈欠,余光瞄到旁边的李栗时却吓了一跳:“李栗,你没事吧?” 伏在桌上的李栗“唔”的一声转过了脑袋,眉头轻皱,嘴唇和脸颊却都浮现出不自然的嫣红,陈芬清楚地看见他额角布着冷汗,是非常难受的状态。 “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李栗冲她挤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是有点……胃疼。”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心里暗暗叫苦。 前几天总是准时被曲嘉烨脱了上衣吸出被激素催产出的乳汁,所以身体并未留下太多不适,于是今天就有些得意忘形了,想着哪怕只是短期兼职,第一天也要留给同事一个好印象,就愣是在坚守在岗位上。 结果随着夜色越来越深,胸口和下体传来的躁动不见平歇,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架势。 李栗感觉到身下那口穴涌出了一小股热潮,也不知沾湿裤子了没有,这让他心下更为慌乱。 虽然奇怪胃疼的人面色为什么不是苍白的,但见李栗这显然不是装出来的虚弱模样,陈芬还是不忍,就让他早些下班,自己待会儿和经理说一声。 李栗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能忍半小时,便谢绝了。 留在机构的最后一班学生是高三的孩子,还有百日多,他们就要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所以哪怕下课铃响,这些学生还是贪着些时间,又围着老师问了好几个问题,才陆续走出教室。 李栗微微抬起脑袋,隔着前台的遮掩看向这些面庞疲倦,却有说有笑地离开的学长学姐们,总觉得自己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什么叫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陈芬也随着李栗的视线看了看那些学生,又望向李栗比他们稍显稚嫩的脸蛋,下意识认为李栗那泛着水光的眼神里是充满艳羡的。 她难免心疼地开口:"李栗,回去吧,也没剩什么事了,姐一个人也顾得上。" 李栗擦去眼角因为身体的空虚而泛出的生理性泪水:"嗯……" "快回去快回去。"陈芬更心疼了。 李栗见陈芬这般,心下顿生感激,他也是感觉自己实在挨不住了,便向陈芬告别。 机构旁边恰巧就有个公交车站,李栗看了下表,估摸着还有最后一班车。 最后他上了公交车,里面已经没有乘客,司机已然过了对职业最热情的阶段,在李栗刷卡的时候只是沉默地望着前方空旷的道路尽头。 李栗走得昏昏沉沉,直到落座,公交车才呜呜地启动。 听到熟悉的站牌,下车,小区门口也没有人影,里头一幢幢的房子都熄了大半的灯,而门卫室的大爷早已不再往门口站着,此刻他正窝在几平米的小空间的软椅上,乐呵呵地看着炮火轰鸣的战争片。 李栗低着头往前走,他瞅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在暖黄的大灯下不断变矮,斜斜地往自己鞋底里钻。 最后他看不见身前的影子了,同时一双手从后搂住了他,其中一只干燥的大掌从他胸前移开,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李栗心里一惊,刚想鼓起劲挣扎,就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的嘴张合了一下,最后并没有叫喊。 那人就持这样的姿势,带着他慢慢地走着,走出小区高门上的灯光,走过已经拉上卷门的便利店、早藏店,走进一条寂静的小巷。 他们站定,却没有人先开口。 那人却突然加紧了拥抱,对方很高,李栗感觉自己的后脑勺紧紧枕着对方胸肌,箍着腰腹的手臂不自觉地用力,像是要把他锁进身体,勒得李栗有些难受。 他沉默地推着那人的胳膊,想让那人先放开自己。 后背骤然一空,那人弯下腰,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手却依然紧紧地从后抱着李栗,不肯松开。 遮在眼睛上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李栗眨眨眼睛,看着对面墙上写着办证的一串又一串字符,或黑或红,下笔有力,洋洋洒洒地盖了满墙,被照进箱子里的霓虹灯光一衬,到不像是城市牛皮癣了,哪怕是阿拉伯数字,也透着股字体主人书写时的怀才不遇。 耳边鼻息渐重,逐渐和自己的呼吸频率重合。那人又往他的脖子里用力蹭了蹭,才沙哑地开口:“为什么不反抗?知道我是谁?” 李栗歪着脑袋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痒。 “是谁都无所谓。”他回答道,语气倒也和内容一般淡然,“反正都是想做一样的事情。” 肩膀上的手骤然抓紧,手指隔着肉掐疼了骨头,让李栗咬紧牙关,泄出一丝微不可闻的闷哼。 只是对方并没有预料中的生气,那人只是又安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陈昊我已经让人教训了一顿,下次见面他一定会和你道歉,也不会再惹你了。” 乌敬说完后,依旧保持从后抱着李栗的姿势,不敢把人转过身,只能埋着脑袋贪婪而小心地吸着李栗身上那种特有的洗衣粉香气。只是嗅到这个味道,他这两天在心里难以抉择的问题便突然有了答案。 “……”李栗稍稍回忆了下前天晚上大闹便利店的陈昊,没想到冷酷无情如乌敬,也有被手下们忽悠瘸的时候,“就这?” “你不解气?那就再打一次,或者揍到你满意为止。”乌敬保证。 “他叫你教训我,你又教训他?”明明前面的脑袋还在混混沌沌地烧着,此刻又思绪敏捷起来了,李栗也没有面对着人说话的意思,便任凭那人锁着身子,眼睛直直瞅着墙上的小广告,“你怎么什么事也没有。” 说后面那句话时,李栗声音里带着一丝遗憾。 乌敬手臂一僵,李栗的轻叹就像一把匕首,直直撕开他刚刚因为拥抱了日思夜想的人而产生的喜悦。 可是他不想放手。 “李栗,你和我说的话,我都想明白了。” “哦。” “哥是真的喜欢你,没你不行。”乌敬说完又有些后悔,却不是因为自己吐露了确定下来的心声,只是巷子口外呼啸而过的车辆,外面懒懒探进来的灯,昏沉的,有滴答水声的老小巷,这些配不上这句思考已久后得出的告白。 李栗觉得心脏猛跳了一下,因为太急促而在胸口泛出一片疼痛感。 “……哦。”他说。 乌敬咬紧后槽牙,慢慢站直了身子。 感受到他的动作,李栗动弹了一下,企图抽出胳膊去搬腰腹边上的手臂。 没抽动,李栗无奈:“说完了?说完了我就走了。” 乌敬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垂着头,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地询问:“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李栗动弹不得,只能仰头,却第一眼看见难得的繁星,碎钻似的,洒了满天,落尽他微微睁大的眼睛。 “我要陈昊坐牢。” 这事并不困难,乌敬肩膀轻轻向两侧落了些,放松了吐息。他刚想开口,可下一秒李栗的话又让他如坠冰窟。 “还有你,我也盼着你坐牢。” 繁星的光带着点针芒,刺得人眼睛疼。 良久的沉默后,乌敬慢慢松开了手,想让李栗转身,不死心似的,想确认李栗脸上的表情。 李栗身体发僵,没有转动,乌敬咬牙,手上加了力气,却在强行将李栗转过身子面对自己时,瞳孔骤然一紧。 他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闪着水光,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乌敬已经不想再看到李栗哭了。 他心如刀绞,却怕李栗的眼睛再露出那令自己心惊的恨意,于是放开手后退两步,主动让出了一点距离。 “小孩,就这么讨厌我吗?”乌敬听见自己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狼狈得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对啊,讨厌。”李栗在乌敬放开手后愣了两秒,便也往后退去,背抵着了粗粝的墙面。 他退进夜空落下的冷光里,乌敬才看到李栗红得不正常的脸颊和嘴唇,病态地媚着凝视者的视线,他喉咙发紧:“李栗,你……” “我岂止是讨厌,我恨死你了,你不知道吗?”李栗强迫自己直视乌敬,他绷紧了肌肉,身体却摇摇欲坠,“快滚……” “滚……” 双膝一软,苦熬了一晚的药效的李栗终于支撑不住崩溃的身体和心理,沉沉向前倒去。 在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时,他开始错乱而混沌的大脑最后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你知道我没有回来的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吗?” 李栗挣扎着抓紧乌敬的衣领,用尽力气地凑在他耳边,将那一个晚上的肮脏不堪,将自己刻意遗忘的羞耻和痛苦,尽数说给了这个曾经真心依赖过的男人。 说罢,李栗喘了口气,轻轻嘲笑道:“你们……都是强奸犯……” 欲望和痛苦在身体里纠缠着,他疲惫极了,话音未落,便稍微闭上眼睛,任凭男人接住自己。 对方很难过似地抱着他。 乌敬拥抱着力气尽失的李栗,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手臂都鼓起了青筋,力度却小心翼翼。 “陈昊……”他缓缓抬头,眼神阴郁。 “老子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