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后悔
“接下来一曲，献给我在三班最好的朋友。” 平时在班上很能活跃气氛的一位男生抢站在了立麦前，双手捧着话筒作出上世纪歌女的姿态，深情款款道。 众人噢噢地起哄鼓掌，同时大屏幕上也缓缓浮现出了歌的名字，。 还在喝饮料的人直接呛住，咳得惊天动地，骤然爆发的哗然大笑瞬间把偌大的包厢给挤满了，被那人点到名的朋友嗷嗷叫着上去要抢麦，其他人则在沙发上没心没肺地笑倒了一片。 李栗笑得腹痛，随后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突然就往曲嘉烨所在的方向抬起头，惊得还在偷看他的曲嘉烨立马转回脑袋，纠结待会儿是点首告白气球还是孤单心事。 借歌传情，他觉得自个儿还挺浪漫。 过了一会儿，曲嘉烨贼心重萌，又偷偷往李栗那儿看了过去，结果屏着的气还没舒完又反噎了他一口，差点没把人气撅过去。 他发酸的视线里，一个男生不知何时就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李栗的身边，整个上半身都侧着，看着应该是在和李栗说话，还微微向前倾着脖子，高壮的身躯将曲嘉烨视线里的李栗挡了个大半。这人对着李栗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见李栗伸出手拍了拍人的肩膀，倒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李栗这边，男生将一杯盛满的可乐放在李栗前边的桌子上：“喏，看你今晚歌也没唱，零食饮料总得来点吧。” 是那个一起打篮球的同学，然而李栗没好意思和人家说，自己还没记起他叫什么。 “哦，谢谢。”他甚至还担心自己看着不够礼貌，说完后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冲人笑了一下。 “要不我帮你点首歌？你想唱什么？” “算了……我五音不全。”李栗不想露怯，编了个常见的借口。 球友多看了他几眼，笑着摇摇头，却也不走，就坐在李栗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屏幕，附和着别人的歌声小声哼唱。 恰好拄着立麦唱完一曲的男生眼尖地注意到了这边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两人，包厢里闹哄哄的混乱氛围蒸腾着少年们大脑中的理智，每个人开始变得忘乎所以，他也全然不记得平日里关于李栗的风言风语了，手一甩直接指向李栗，声音洪亮地从音响处传出：“那边的同学就差你了！还不快来献唱一首？” 众人纷纷望向李栗所在的方向，也都开始附和着起哄。 一下子成为视线焦点的李栗没忍住涨红了脸，亏得头顶的灯光还在斑斓地闪烁着，奇光异彩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面上的无措。 来一个！来一个！ 赶鸭子上架是人人都爱凑的热闹，大家甚至一起有节奏地鼓起掌来，而李栗支支吾吾，终于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中起身，结果接过轮番传递过来的话筒后，半天憋出一句我要去厕所，然后落荒而逃。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反应让大家面面相觑，还霸占着立麦的男生喃喃道，原来李栗同学是这种容易害羞的性格啊。 善于发现人性闪光点的女生直接就感叹，这种反差真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曲嘉烨则内心生出了些独占欲，他酸溜溜地想堵住所有人的嘴巴，让他们停止对栗子的议论。 ktv的走道设计像迷宫，弯弯绕绕的，旁边缀着各个包厢的门，时不时旁逸斜出个分叉道，里头还设有三五个小包。 李栗大步走着，不时抬头看上方有无卫生间标识的指引。尿遁虽有，但急也是真的。 他终于在一个拐弯处看见了标志，只是走到那尽头转身，便发现卫生间前的过道一侧有女生被几个看着像混社会的男人围着，有人嬉皮笑脸地朝她伸着脸，轻浮地说道：“小姐姐，就留个微信呗。” “滚开！”尖锐的女声掺着愤怒和害怕，李栗忍不住掂量了下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在他们身后默默打量了下那几位的体格。 搭话的男人在女孩戒备的注视中还想上前一步，只是腿刚迈开，肩上便搭上了一只手。 “喂，别乱来啊。”李栗压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成熟些。 男人转身抬头，看见一个头发毛刺刺的少年指了指斜上方的天花板，眼神轻飘飘下瞥着：“这儿有摄像头的。” 其实李栗也没多大把握能全身而退，只是出于朴素的正义感，让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头。所幸这几个男的只是单纯的纸老虎，他们抬头看到摄像头顶显示运作的红色信号灯在微微闪着，便悻悻作罢，骂骂咧咧地散去。 李栗见事情解决完，也继续向男卫生间的方向迈开脚步，然后身后传来犹豫的声音。 “李栗？” 李栗回过头，才看清那个姑娘的脸蛋。他不由一怔，心想这女孩长得确实漂亮，还带着隐隐熟悉的感觉，可惜他想了一圈今晚来ktv的女同学，愣是对这位没有半点印象。 “你是……”只是话一出口他便想起她是谁了。 薛佳佳，虽然之前约她出来却没见着人，但经常能在孟群身边看到这张脸 。 只是如今的李栗对孟群早没了执念，在认出她的一刹那他只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天的事情，与自己相约好见面的薛佳佳有没有参与那群人的谋划。 不过事到如今，也都无所谓了。 李栗敷衍地朝人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厕所。 痛快地放完尿后，李栗哼着歌走出了隔间，随后脚步一顿，竟看见了自己并不想见到的熟人。 不过他懒得理那人看过来的目光，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洗手台前。 陈昊正站在小便池边上，淅淅沥沥的声音从他前方响起。他看见李栗从厕所隔间出来，也不惊讶，而是阴阳怪气道：“你不去看你那小理发店，跑这来干什么？” “哦，差点忘了，那地方月初就拆了。”这人无聊地自问自答着。 李栗知道对陈昊这种权贵出身的公子哥而言，想知道随便哪个同学的信息都是轻而易举的，就干脆装作没听到这种冒犯的话，专注洗手。 陈昊见李栗视自己为无物，有些恼怒：“站住。” 李栗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面无表情地走出卫生间。 走了几步后肩膀上便传来重量，带着腾腾怒气：“让你站住没听见吗。” 四下无人，不同包厢里不成调的鬼哭狼嚎混杂着，隔着墙，顺着七拐八弯的走道，声音闷闷地传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李栗转过身，脸上带着不耐烦的戾气：“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不想奉陪。” 陈昊瞅着他那不胜其烦的模样，目光流连在他紧蹙的眉头间，神思却飞到了乌敬手机里的那些照片。 同样的眉眼，同样微微皱着，那屏幕上记录着的，却是挂着男人黏腻的精液，睁开的眼里水光潋滟，满含春情地望着镜头，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目中无人，傲慢不逊。 他突然一笑：“如果这时候你能像视频里那样乖巧就好了。” 李栗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视频。” “一个骚货，光溜溜对着镜头发骚的视频啊。” 陈昊慢吞吞地开口，学着视频里的李栗，耸起肩竖起双手比了个耶。 “什么玩意……”李栗只觉得这个眼熟的动作配着陈昊的话，莫名带着些下流的挑衅，他不快地向前想要打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手，却在啪的一声挥开时陈昊的手时，猛然间理解了这人的意思。 光溜溜。视频。v字手势。 暧昧而模糊的画面从记忆深处翻涌而出，慢慢啃咬着李栗的大脑，提醒着它们的存在。 陈昊终于满意地看着原本满脸不耐的李栗浑身一僵，脸上渐渐褪去了血色。 可是还不够。 他舔舔嘴唇，继续补充道：“还有那个逼，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白虎馒头，好多女的都没你那里长得好。” 尽管对着照片撸了好几次阴茎，现在想起那些淫靡的特写，陈昊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在李栗不知道的地方，裤裆下也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什么逼……为什么他会知道…… 李栗不懂什么白虎，但此刻对方说的还能是什么？他甚至不需要去搜索也能感受到陈昊话语间那不假遮掩的淫亵之意。 喉咙干涩，后背发冷，李栗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脑子在逐渐发酵的恐惧中却运转得越发艰难了，像是里头的齿轮生了斑斑锈迹，相绞着勉力转动间，发出尖锐而苦涩的声音。 而陈昊像是听见他心中的问题，紧接着又问李栗：“你不想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吗？” 咧开的嘴巴里露出带着尖的犬齿，像咬住猎物的鲨鱼，残忍地刺穿嘴里无力挣扎的躯干，还要紧贴着猎物贪婪翻滚，放干它身体里逐渐凉透的血液。 “或者说，你猜是谁把视频发给我的呢？” 不觉间他走到了李栗的跟前，和他挨得很近，他微微低头，端详着李栗在暖黄灯光下依旧显得苍白的脸蛋。 之前怎么就光顾着和人吵呢，这五官仔细一打量，还真挺好看的。 李栗眼睛一眨，才恍惚地回过神来。 他无法克制地拎起拳头，往陈昊脸上狠狠砸去，在陈昊吃痛后退时却不紧跟着继续揍在他身上，而是拔腿就跑，背影有些踉跄。 陈昊没有追赶，他站在原地眼神阴狠地盯着李栗离开的方向，半响，掏出了手机。 [东西放了吗] 对面很快回了信息。 [放了。] 李栗回到包厢，浑浑噩噩地坐回前面自己待着的位置上。 “李栗，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旁边的球友关心地问道。 “没事……”他下意识摇了摇头，轻声应道，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陈昊说的话像诅咒般不停绕着他的脑子打转，心脏跳得很快，却像被虚空包裹着落不到实处，听不见声音，只有震着胸腔的频率在传递它若有若无的痛感。 什么视频，谁发的视频。 李栗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饮料，将冰凉的液体尽数饮下，强迫着大脑冷静下来思考，却没发现端着杯子的手在不自觉地哆嗦着。 陈昊他怎么会有，他会把那些东西给其他人看吗。 李栗的眼珠慌张地急速扫视着周围笑笑闹闹，或三五成群挨在一起对着屏幕唱歌的同学。 他们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吗，会觉得我是一个下贱的，淫荡的，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人吗，他们前面温和地笑着看着我的眼睛，之后会变得嫌恶吗。 有灯直直射在李栗不自觉瞪大的眼球上，可他毫无知觉似的，呆呆看着前方，脑子里混乱的思绪被自己搅得更散了。 他想打电话问乌敬。 可是他又不敢。 他想起乌敬揉着自己脑袋的手，有时搂着自己的，干燥温暖的怀抱，还有那根炽热地填满自己身体的阴茎。 情到浓时乌敬会咬着自己的嘴唇，含混不清地低声叫着，问他，小孩，你舒服吗。 他会用唇舌舔弄自己畸形的下体，还会用羞人的词汇来赞美它的存在。 他…… 李栗咽下一口唾沫。 他发现自己对于接受真相的恐惧，要远胜于影像会被陈昊大肆传播的可能性。 曲嘉烨在女孩们的围观中热着耳朵边颤着声唱告白气球，边偷偷瞄向李栗所在的方向，却看见李栗没有再像前面那样露出笑容，盯着屏幕的脸色难看异常。 不是吧。 曲嘉烨心里一咯噔，脆弱的小心脏差点没碎成八瓣。 鬼哭狼嚎中，孟群觉得自己是疯了才来参加这种活动，但想到斜对面三班所在的包厢，他木着脸，又往嘴里放了一颗有些发潮的爆米花。 突然身边有人坐了下来，孟群转头，看见了好几天没敢和自己说话的薛佳佳。 “表哥，”她惴惴不安地看着孟群，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 “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关于李栗……” 孟群闻言不由正了神色，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薛佳佳停顿了一下，迟疑着继续开口。在她断断续续的陈述中，孟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昊，你都从哪学到的手段。 孟群寒着脸，极力克制内心攀爬而上的怒火。“你有视频吗？” 薛佳佳赶紧摇头：“没有，我之前问过，但他说没拍成，我就没管了。” “只是……”薛佳佳迟疑了一下，“我觉得他最近很奇怪。” 孟群想起了前些时候，陈昊对着李栗说出的那声意味不明的“婊子”。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一个拿着话筒的同学见了叫嚷道：“陈少回来了，快快，这首是你点的歌。” 陈昊揉着脸进了门，摆手示意自己现在不想开口。 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取出手机解锁，屏幕里的对话框又跳出了几个字。 [昊哥，他全喝了。] 陈昊勾起一抹笑容，简单输入一行话后，轻轻点了发送键，颧骨处的痛感似乎也被愉悦的心情安抚得稍稍淡了点。 然后他敏感地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孟群？”陈昊的笑容还来不及放下。 孟群注视着眼前这位从小学起便和自己认识的朋友，神色复杂。 肆意践踏尊严的羞辱，是要把人剥光了再踩进泥地里去。 可李栗并没有对孟群做出多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只是在孟群的刻意纵容下，愚笨地，又真诚地追在了他的身后。 孟群并不自作多情地认为陈昊是因为自己才这样对待李栗，看不顺眼可能是气场不合，讨厌一个人更不需要理由，只是孟群对李栗的态度，同时也默许着陈昊利用自己，将内心的恶劣合理化。 归根结底，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放纵。放纵自己享受李栗的靠近，放纵陈昊对李栗的莫名敌视。哪怕他再生李栗的气时也从未想过用那种方式让人远离自己。 嘴里泛出苦涩。 他后悔了。 过去的孟群从未产生类似于希望时光倒流的想法，今天却是终究是忍不住想，如果那天薛佳佳告诉自己陈昊要给李栗一个教训时，他能出言阻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