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吃完饭后，玉乔提出要和林作铃一起走走，权当散步消食。 林作铃也恰好需要个机会问明玉乔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最好快刀斩乱麻说清楚。 两人从露天餐厅下来，沿着操场边缘散步。玉乔把垂下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转头看向林作铃时，眼里已含满了泪水。 “铃子，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病得很严重......” 林作铃被吓到了，他紧张兮兮地绕着玉乔转来转去，问她怎么了，到底得了什么病。 玉乔一边往看台旁边的树丛走，一边缓缓告诉林作铃，由于之前升学压力太大，父亲又对她寄予厚望、持续施压，导致她患上抑郁症并不断恶化，现在已经转为重度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很依赖看起来没有攻击力的林作铃，而一旦林作铃不在身边，就完全提不起吃饭、做事的兴趣。 林作铃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玉乔能有什么升学压力？她无论是考入，还是保持名次，都没一点悬念...... 大概，是她家里人要求太严？或者玉乔如今这么名列前茅，本身就是家里施压的结果？ 他一边夸赞玉乔，让她安心，一边想着，这大概就是玉乔对于之前所说近似告白的话的解释了吧？是因为病情反复，需要人陪伴，才会没有自己就吃不下饭。 而她选择自己的理由——竟然是因为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力...？林作铃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反正这种听起来亲者痛仇者快的特质，居然也被玉乔用来夸赞，他心情很复杂。 ...算了，看在她大概是病中胡言乱语的份上，不要深究了。 两人继续沿着看台底下散步，林作铃在绞尽脑汁安慰玉乔，同时脑内不断搜寻关于抑郁症的信息，想着她都重度了大概还是用药物控制比较好吧？ 抑郁症真是可怕啊，平时根本就看不出来，强大、温和、游刃有余的玉乔，居然已经病到了没人陪着就不想吃饭的地步。 可是，哪怕是这样，也不应该在中央食堂把打到的饭整个倒掉啊，没找到位置也可以打包带走，他记得玉乔的饭上面还有一只鸡腿呢...... 隔着树林的叶荫，两个人各怀心思，越走越慢。突然，看台上传来了熟悉的琴声，有人抱着吉他，在午休时边弹边唱。 看林作铃哪怕陪着已然称病的自己，也毫不掩饰很想上去看看的冲动，玉乔依然表现得善解人意，提前替他说了出来：“是K在上面？我们去和他打个招呼吧？” 林作铃转头对她解释道：“K从小就学音乐，听听他唱歌，也许能让你心情变好哦！” 看他的真诚不似作伪，玉乔心下微微一动。 K抱着吉他弹得很投入，听到不远处有人来，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下了，才睁开眼睛，停住扫弦的手。 他拿着一块亮晶晶的小拨片，反射着阳光，光点一闪，仿佛刺了一下玉乔的眼睛。 “换新的了？”林作铃问K。 K笑着点头，拿出一个马口铁的推拉盒子，里面放着很多已经用旧的、一模一样的亮晶晶拨片，都是半透明、夹亮片的款式。 林作铃知道K的嗜好：他只用同一款拨片。在盒子的最底，还有一块拨片被琼脂封着，仿佛永远浮在水中。 那大概是他学吉他用的第一块拨片吧？ “最近新学了什么歌吗？我听你刚刚练得挺好。”林作铃问K。 玉乔也在旁恭喜K升入本班，顺便恭维了几句他的歌声。 K道了谢，对林作铃说：“是新学了一首，不过还没练太熟。要听听吗？” “听呀！”林作铃点点头，“之前我们俩不是还合作过么，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回去学着给你伴唱！” K看着他微微颔首：“这首我在练边弹边唱，想试着挑战一下自己，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合唱。” “啊呀，那还是听你弹唱比较享受。”林作铃闻言连连摆手，直觉告诉他，这首歌可能对K有不一般的意义，真需要他伴唱K都会主动邀请的。玉乔在一边没有说话，她低下头，打开了什么软件的界面，又锁上了屏幕。 K用拨片扫了下弦，接着轮指，弹了个不长的前奏。 他闭上眼，投入地唱起来—— 我们 曾流连 在银色的月光 也曾 让湖水 泛起层层波浪 可我们如何 穿越命运的漩涡 相爱的人啊 怎能不悲伤 林作铃一边听，一边留意玉乔的神色，忽然看到玉乔眉心微动，似乎有了什么感触。 而此时，K睁开眼睛，视线扫过林作铃，最终停在了玉乔脸上，继续唱道—— 我可以为了你 放弃所有欲望 也可以不顾一切 奔赴战场 可我又如何 逃脱上天的安排 亲爱的只要你 把我记心上 玉乔闭上了眼睛。K在间奏中哼唱几个音节，听起来很悠扬。间奏过后，他唱起了最终的段落—— 当我 迎来春风吹送的芬芳 多想你在我身旁 和我徜徉 可当我身陷 最寒冷的苦难 亲爱的只要你 远走他乡 可当我身陷 最寒冷的苦难 亲爱的我要你 远走他乡 ...... 最后两句歌词重章复沓，K唱得如泣如诉，婉转回环。林作铃很少见他这么动情地唱一首歌，更在听到“亲爱的我要你远走他乡”后神色一滞——他感受到了这句歌词背后的分量。 K收了拨片后站起来，拍拍林作铃的肩膀：“献丑了。” “你还说练得不熟，”林作铃搓搓脸，转换了情绪，笑着擂K一拳：“明明弹得这么好，唱得我肠子都碎了！”接着立马装出一副潸然泪下的样子，掩盖自己之前听歌时的片刻失神。 “‘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K立马陪着他演起来，装出悲痛万分的样子：“我的歌儿，倒招得妹妹伤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林作铃抹着眼角大笑起来，“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两人很快勾肩搭背，擂了擂拳，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玉乔趁他们玩笑时划开手机，退出软件，接着又锁上屏，眼里带笑地看他俩嬉戏。 “好点了吗？”注意到玉乔的视线，林作铃和K分开，走到她跟前问。 玉乔点点头：“嗯，好多了。”接着转向K，夸他唱得好听。 “你喜欢就好。”K上前一步，开口回应她，“这歌是从民谣改编来的，曲律比较悠扬，我也很喜欢。” 玉乔神色未变，继续道：“怪不得歌词这么伤感，调子却还算欢快，原来是民谣啊。” K注视着她，见她神色未变，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林作铃站得离他很近，察觉到他似乎很失落。刚刚他注意到K在弹唱时看着玉乔，本以为是两人不熟，他因为紧张才观察玉乔的反应，现在看来，他的观察好像不是出于紧张。 K对玉乔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林作铃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个圈，他想，不论出于什么目的K这么关心玉乔，他都不如借用一下，回头分别和他俩商量，让K和自己一起陪着玉乔去精神科看病吧？毕竟玉乔现在的情绪波动太快，之前突然一下子就哭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让他越来越感到应付不来。不能放着她不管，就要带着她就医；若要带她就医，又会增加两人独处时间，玉乔如果进一步依赖自己，以后她要怎么独立生活呢？ 而且...恪青也会介意吧？哪怕玉乔病得很重，自己也没有义务一直迁就她的病情，甚至被别人误会两人的关系...... 这样想着，他在和K告别后立马给他编辑了短信，K得知玉乔生病后很快回复说“可以”，林作铃又硬着头皮去找玉乔，说自己和K都很关心她，想要带她去看病开药，让她早日恢复健康。 “K说，你在听歌时神色不好，以为你不喜欢，可之后你又夸他唱得好，他就很担心你是不是因为别的事不开心了，才看起来很忧愁，”林作铃编起瞎话来完全不打磕儿，“就向我打听你...我想多个人来关心你也好，你也不反感他吧？我在没告诉他你的病情的情况下，说要不要有空一起出去......” 玉乔听了以后没有说话，林作铃再接再厉道：“他很崇拜年级第一的，他很希望你好起来！要不这周末我们一起去给你看病吧，然后一起吃个饭？我现在给你预约门诊号码，好不好？” 玉乔掀起眼帘，迟疑地撑起一个笑脸，注视着林作铃的眼睛。 林作铃的视线稍微偏移一下，很快又闪回来，正视着她。 玉乔的笑仿佛凝固了半晌，她点点头，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