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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门房卸下车厢套绳去喂马,周逾期跟着我踏进了庭院屋门。 院子里种了棵海棠树,此刻正是枝繁叶茂时候,洋洋洒洒地撑起枝叶拢住了半边院子,月光透过层层叠叠枝叶缝隙落在地上,细碎而又静谧,像揉碎了一池粼粼波光。 周逾期进屋跟着我一起整理物品,平日里处在屋内进进出出不觉得,如今要搬家了才发现零零碎碎东西是真的多。 周逾期将堂中挂着的书画摘下来,卷起束好,递给我缓缓道,“小东西就不用整理了,我们到地方后重新买。” 我看着他笑了下,“好。” 深夜搬家着实有些仓促,客堂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去书房继续将这几年囤积下来的书册都装箱封好。 当初落脚在这里,村子里族长里正都帮了不少忙,如今要走自然也要跟他们打声招呼。 院落空荡,周逾期过来也没带丫鬟跟小厮,便让门房帮着准备了两份薄礼拎着去拜访村子里正跟族长。 我坐在书房桌前,看着一个个打包好的书册木箱,心底不由得有些迷惘。 静静在桌案边坐了许久,我展开一张宣纸,用镇纸抚平压好,提笔蘸墨,将青麓学院的授课进程跟学子信息一字一顿尽数写好,放堂前还留了功课,若有新先生来的话,可得记得帮孩子们检查批阅…… 骆子舟,聪慧伶俐,想得多做得快,却懒得动手,需时常刺激。 戚云许,好武功,性子单纯立志武将,需压看着完成温书功课。 …… 阮棠,初入学堂,生性敏感,需观察几日耐心引导。 …… 将学堂里的二十几个孩子情况逐个疏理了遍,把缀满墨色的宣纸晾干,折起来留给青麓书院新先生。 我在书案边坐了许久,周逾期还没有回来。 扭头看了看门外漆清夜色,月上中天,天色黑透,这种时候还在别人家里打扰,着实不像周逾期的风格。我起身准备出去看看。 披了件单衣出来,刚走到院中便看到跟周逾期一同前去的门房,行色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了?” 我叫住他,门房支支吾吾道,“表少爷突然接到朝中急诏,被宫里的人拦在路边要匆忙进京,实在回不来了,便让我赶紧回来知会您一声暂且不搬家了……” 我看着惴惴不安的门房,再看了看被屋舍阻挡望不到车马的进京方向,心底突然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 · 周逾期带着门房从里正家出来,便看到了倚着马车等在路边的常公公。 “南郡连旱七月,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两好似也没用在正途上,陛下与柳公连夜权衡后决定让周大人回京领御史印,亲自去查看一趟。” 常公公臂弯搭着拂尘,抬手示意了下身旁车厢,柔声笑道,“周大人,请吧。” 周逾期冷眼看着他,眸底墨色浓稠得能滴出水来,“周某力微,难堪大任。” 常公公笑眼微眯,尖柔嗓音特意压低,又缓又钝,“周大人是想抗旨?”尾音轻轻扬起,带着若有若无的威胁气息。 周逾期冷眼睥着他,不置可否。 这种时候这种手段强行召他回京,除了傅锦周逾期不做他选。 早春风楼客堂看到他的时候,周逾期就已经将心沉入了湖底,他知道傅锦是为寻江年而来,却没想他动作这么快,还将陛下身边的常公公带了过来想要强行将他从江年身边剥离开。 可是,傅小侯爷,当年已经让你将他从我身边夺走一次…… 如今,好不容易才将他重新寻了回来,凭什么要再让给你? 周逾期看着常公公,凉墨般眼底冷得能掉冰碴,“南郡连旱奏章几时送至陛下案头?赈灾银两几时审批、几时拨款、几时察觉不对令陛下与老师连夜商决?而你……常公公,几时出宫?几时离京?几时落脚荆州守在这儿等着我出来?” 一连串的质问,砸的常公公头脑发晕。 没等他反应过来,周逾期继续缓声道,“那南郡连旱七月的奏章是我写的,赈灾银问题离京前刚刚承与陛下案头,如今不过三五日,不知公公的口谕是从哪里来的?” 常公公眯眼盯着他,忽而咧嘴一笑,“咱家哪儿知道这么多东西,都是陛下怎么说,咱家就怎么做。既然周大人不信的话,那我这就派人回京朝陛下讨份恩典信物,待信物过来周大人总该信了吧?” 两人都知道他在撒谎,但也知道傅锦有能力将他刚刚说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事实,不过打得就是这个时间差而已。 周逾期捏紧了拳头,心底有股书生对上无赖的无力感。 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只听对自己有用的道理,真的是霸道又无赖。 但周逾期也没用别的办法,他笃定皇帝的旨意定然还没下来,或者已经下来但还在快马送来的途中。傅锦将常公公搞来,无非是为了拖着他。 但江年怎么办?他暗藏在心底许多年的江年怎么办…… 江年已经答应了他,会随他去寻个地方重新开始,他们会租间院子置办学堂,他们会在院子里栽种桂花,他们会…… 就差一步,明明就差一步! “讨恩典信物?” 周逾期睥着眼前阉人冷眼讽刺。 常公公笑着点头,“不过在信物送来之前,还请周大人容咱家在府上叨扰数日,毕竟宫中之人,不便在外抛头露面太久。” “当然,周大人要是信得过常某就此随咱家回京的话,倒是不必再去叨扰陛下赏份信物出来了……” 这是在威胁他? 周逾期看着常公公,一颗心不断下沉。 这人是天子身边常年伺候的大内高手,身手是一等一得好,身份之高不亚当朝二品京官。这样的人都能为傅锦办事,恐怕皇帝身边也早已被傅锦与太子党渗透。 江年的身份见不得光,尤其不能暴露在京中宫内这些人的眼中。周逾期看了眼站在夜色中不远处的宫中暗卫,常公公竟然用这个威胁他。 周逾期此生最恨有人用江年威胁他,可偏偏势单力薄,遇到这种混账打法毫无还手之力。 周逾期想起离京前相府书房里,老师对自己说过的话。 “位高权重,”年过半百的柳相站在他面前,抬起手掌虚空一握,“位置站的越高,手里的权势才会越重,这世间许多事情并非非黑即白,很多时候你不去招惹是非,但是非却会来招惹你,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身不由己。” “逾期,你不愿去走为师为你划好的路途,可曾想过,或许有天你就会因差了那份权势而被人逼到身不由己呢?” · 攥紧拳头沉眸冷静许久,周逾期缓缓开口,“我随你回去。” 他的力量还太过微弱,他保护不了江年,这个认知一次又一次的剖开周逾期心脏,将他划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他渴慕权势,他要做那朝堂里的人上人。 终有一日,他要站在朝堂最前端,要与傅锦厮杀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