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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这条路的尽头便是大礼堂。阮祎想到大礼堂下的话剧社,想到邵忆青。 他答应过邵忆青,招新的时候,会过来看看。他没有忘记。 阮祎正要带着同伴们往负一层去。邱越鸿看到学生会的学姐们正在搬箱子,纸箱里装着学生手册。学生会的办公室也在地下室。这儿没装电梯,搬重物尤其费劲。邱越鸿招呼薛淮一起帮忙,阮祎和舒晓也想来搭把手。这几人又都知道阮祎来这儿,是要找人的。 薛淮便主张道:“你去话剧社看看吧。那学长不是联系过你好多次了?你和舒晓先一起看看去。这儿没多少东西,我和邱儿马上就来。” 话剧社里比阮祎想象得更热闹。C大人文气息浓厚,很鼓励学生搞创新,搞实践。C大话剧社时常在礼堂演出,免费开放给周边的学生或居民观看,偶尔收费,一票也只卖三五块。他们有专业对口的学生,出成绩,参加大学生戏剧节能拿奖,学校也乐于贴钱让他们办。在C大几十上百号社团里,话剧社是排的上名次的,因此许多学生乐于加入进来。 阮祎走进排练厅,室内被重新布置过,幕布与幕布之间,不同主题风格的小道具构成了一个个打卡点。舒晓惊叹着,倒不是多么壮观,最主要是精致用心。 阮祎看着幕布被掀开,落下时摇摇晃晃的样子,对这里心生好感。 他一走进,门口迎新的同学便认出了他。 “阮祎!你来啦!”说话的是宣传部副部长,这小姑娘与阮祎从未当面见过,开口时却很熟稔的样子。她把名片递给阮祎和舒晓,热情地打招呼,引着二人往里走。 “邵哥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你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宣传副部是个爽朗的性子,夸起人来很直率,又很恳切。 舒晓被民国场景内的老式打字机吸引了注意,那玩意儿竟不是个摆设,真能打出字来,话剧社的干事便陪着舒晓一起玩。 “嘿嘿,谢谢你。”阮祎善于应对这种率性的夸赞,也不觉得难为情,他朝小姑娘笑笑,想了想,说:“邵哥?哦!邵忆青学长。” 他们从最右侧的过道走,从这儿过,不用掀幕布。阮祎走着,路过很多带着滚轮的单杆挂衣架,上面挂着演出用的衣服。阮祎心想,学校可真有钱。 顺着墙根看,宣传副部应当带他走到了排练厅的最深处。年轻的学生们在这里穿梭。小姑娘指指眼前的那片幕布,说:“这后面就是一个简易的舞台。”说完,又拍拍手边的桌子——阮祎认出这儿是个化妆台。小姑娘问他:“邵哥跟我大致讲过那个角色,你今天来了,想不想试试妆?” 她把眼影盘打开,阮祎已经想摆手,他心里不是不期待,只是觉得突然,也觉得麻烦。 “不给你涂底妆。你皮肤特别好,只给你上一点眼影,打腮红,画个口红就好。剧本里,小元的性格很温和,妆也淡,不会像有的反串角色那样弄得很夸张的。” 阮祎被说得有些心动。他其实挺向往化妆的,因为从小到大,他没什么机会做这件事。 “我今天穿得不太合适。”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今天穿了一身运动风,短袖短裤。 小姑娘在挂衣架上给他找出一条米白色的亚麻裙子,宽宽大大的,很素,素得使人感到一点老土,但这种不张扬会带来安全感。这裙子应当是定制的,连衣裙的款式,穿脱的形式却设计得像是一款罩衣。不用脱掉里面的衣服就可以直接套上,非常方便。 阮祎在这条宽大的裙子里,显得很娇小。阮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宣传副部确实没给他化什么复杂的妆。大地色系的眼影铺在眼皮,一点点水红在下眼尾蹭开,把原本就十分浓密的睫毛夹得又卷又翘,橘色的腮红扫过两颊,带到鼻尖,一切都是淡淡的,唯独到了口红,选了一个很艳的正红色。仿佛刹那间,把这人给点亮了。 宣传副部在社里常做这样的工作,手很快,不过几分钟就完事了。路过的人看到阮祎,都在夸赞。舒晓在一旁看着,惊得直蹦脏字,她给阮祎拍照片,开玩笑说阮祎是“女明星”。阮祎自己也觉得好看。他盘算好买化妆品的事儿了,收货地址要填学校。 小姑娘拿来一顶假发,黑色的,齐刘海中长发。她说:“原本还需要一个发网的,一时找不到了,反正你头发也短,直接扣上看看样子就行。” 阮祎便对着镜子调整假发。宣传副部站在他身后,也帮他瞧,见他戴正了,从鬓边撩起一绺发,挽到了耳朵后面。 披散的假发修饰了他下颌轮廓分明的线条。那双化了妆的眼睛又圆又大。他轻轻地眨眼,有点紧张,于是习惯性地抿唇。他这样的神情,让人不敢呼吸。 “太水灵了!比女孩儿还像女孩儿。”小姑娘夸张道,因为惊讶,嗓音也提高了一些,“之前读稿子,我根本想不到小元长什么样的……” 阮祎腼腆地挠挠头,凑到镜子前仔细地瞧,发觉口红涂出去了一点点。 邵忆青走的过道,正对着阮祎的方向,到这儿时,正巧看到阮祎用拇指蹭唇角的口红。他手忙脚乱地摘下耳机,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眼睛却不敢看过去。 “邵哥!”宣传副部在叫他,“快过来看看!小元!” 他戴着棒球帽,听到这话,用指节顶了顶帽檐,遮掩了一下自己的慌乱,才将目光投去。他说:“很合适。” “是吧?我也觉得合适!太合适了!” 指着最后一片幕布,状作无意地邀请他。 “去看看我们平时排练的舞台吗?” 邵忆青问这话时,已经先一步迈了过去。他猜想,出于礼貌,他不会拒绝自己。 他掀起幕布,阮祎与他一同欠身,走到了这边。 没什么特别的舞台,修得也不高,舞台跟前摆了几把折叠靠椅。这里原本就是地下室,层高有限。阮祎心想,站在这个舞台上排练,但凡个子高一点,都会觉得逼仄。 他看向舞台时,邵忆青在看他。人对于他人的视线是可以察觉的。阮祎知道自己现在的打扮,邵忆青在这时打量他,让他不自在。 “能不能别看了。”阮祎尽量委婉地说,“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邵忆青却从他身旁,走到了他的对面。邵忆青坐在了舞台边上。 “你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阮祎警惕起来,想到自己发现的那个巧合。疑问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邵忆青坐在那儿,两手交叉,置于膝上,他低头想着什么,自顾自地开口:“我给你讲讲剧本吧。” “一个失去父亲的男孩儿,有一个严厉的母亲。除此以外,他还有优越的出身,姣好的面容,讨喜的性格。接着,他的不幸就会变成一种魔物,吸引来更多的怜悯。他那么缺爱,却从不缺爱他的人。只要他永远缺爱,永远都会有人爱他。 “他是这样长大的。不知不觉间,他变得乖巧,如女孩儿一样细腻柔软。他有着可贵的善良,有着令人着迷的特别。 “在他年幼的时候,他不像许多野蛮的小男孩儿。他不敢做坏事。他愿意保留一个孤独小孩的玩具,保守承诺,他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流眼泪,因为他同情孤独。 “他在孤独与爱里长大。他是……他是,一个畸形。每个人都在欢天喜地,迈步向前,只有他被遗忘在了童年。 “正因为,他是这样长大的。终有一天,他会依赖一个年长者,那是一个有别于母亲的形象。男性,高大,沉稳,活成权威的样子,是他的反面,给他克制的爱。 “这就是说,他的爱,实际上归于了爱自身。他不会真的爱上任何人,他爱一切年长者,有别于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