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石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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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睡?” 时旭东清理好自己回来,发现帷帐里沈青折还睁着眼。 他爬上床榻,把人抱进怀里,整个地好好团住。 时旭东体型大,冬天抱着他就像是抱只体型大了自己一倍的大型犬,要比手炉暖和得多。 “小伙子火气挺壮。” 时旭东无奈:“嗯。” 沈青折更往他怀里埋了埋,觉得他这几年的胸肌锻炼卓有成效。 还兼具电热毯、暖宝宝和按摩棒等多项功效。 他希望这只大型犬会永远是他一个人的。只是他见惯了惨烈结局,总会往最坏的方面想。 沈青折嘴上说:“冬天真喜欢你,夏天就算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时旭东又想起来夏天的时候: “天一热就不跟我睡。” 第一年夏天他非要抱着猫猫睡。沈青折身上一年四季都是凉凉的,捂不热。在潮湿炎热的川蜀夏日里,被火力壮的时旭东捂了一晚上,两个人都起了痱子。 第二天两个人一个苦思冥想痱子粉的配方,一个捣鼓甄嬛传里那个会转着扇风的冰盆。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喜欢抱着猫猫。要是没有外人打扰,他能抱着一整天,在融化一切的空气里接吻,一直一直腻在一起,好像是为了弥补过去很多年的亏欠。 时旭东说:“我冬天也喜欢你,夏天也喜欢你,一年四季都是……” 他低头亲亲老婆的发顶。一年四季,年年岁岁,最好每一年都可以这样好好抱着他。 “睡吧。”时旭东说,“有我守着。” 沈青折抬起头看着他,非常破坏气氛地说:“我饿得睡不着。” 时旭东:“……” 他忘了投喂老婆了,光顾着喂了下面,没喂上面…… 沈青折一天没吃东西,时旭东带回来的柿子成了果泥,刚刚又是一顿折腾。 “下碗馎饦?”时旭东松开了一点,“对不起。” 沈青折有气无力:“谢谢十娘。” 时娘不是很明显地笑了笑,放开他,去厨房给沈郎下面条。 时旭东揪了面片下到锅里,沈青折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走路还在打晃,从后面抱住他。 “好香啊。” 他嗅了嗅空气里逐渐漫起的面食鲜香:“我不吃蘑菇。” “没有放。菜是莴苣,用了一点腌鱼,”他用木瓢盛了一点汤,“尝尝。” 沈青折放开他,凑过去尝,被汤烫得舌头红红的。 “好喝。鲜。” 时旭东说他猫舌头,他隔着热汽瞪时小狗,想了一会儿,说他狗鼻子作为回敬。 他端着一大碗馎饦,带着老婆回屋里,面对面坐着吃一碗夜宵。 猫猫果然挑着鱼吃,饿了一天也吃不了太多,还是剩了大半碗。 “再吃点,”时旭东和他凑着脑袋看,“这块鱼吃了,鱼肉就都解决了。” 沈青折把那块鱼肉吃了,时旭东就说:“还有莴苣,再吃一块。” 他勉强又塞了一块进嘴里,嚼了好半天才咽,明显是不想吃。 时旭东把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准备解决老婆剩下的。 “叔叔阿姨会……这样吗?” 指吃老婆剩饭? 时旭东回忆着,怎么都想不起来:“……我没怎么在家里吃过饭,妹妹或许知道。但应该不会。” 他从小就在寄宿学校读书,而后进部队,再保送读书,转业前过了不短时间的集体生活。父亲那种板着脸要训斥一切人的样子,恐怕也不会吃老婆剩饭吧。 “我爸就经常吃我妈的剩饭,”沈青折支着脸,看着他,“据说他比刚结婚的时候胖了不止一点。妈妈就说,照这个趋势下去,以后跳广场舞带不出门,她得和其他帅老头跳。” 时旭东知道自己老婆对于肌肉男的喜爱,一直非常注重身材管理。 他忽然警惕:“……你是不是一直在洗脑我。” “你才发现我洗脑你,晚了。” 沈青折直笑,昏暗烛火里,眼睛亮亮的。 他继续说着:“爸爸就开始减肥,但是妈妈给他剩的饭还是要吃,体重一直要掉不掉的。妈妈就说,干脆老了以后不去跳舞了。” “我小时候一点都不明白。我会喜欢一朵花,只因为它漂亮,但是花枯萎了就应该不会喜欢了。妈妈就说,真正爱上一个人,就连他改变了状态,也还是会继续……爱着的。所以就算你不是肌肉男,我也……”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隔着白雾,眼睛很亮地看着他。 时旭东后知后觉:“这是告白吗?” “尽我所能了……” 还是太含蓄,还是太委婉。 时旭东太想亲他了,但又怕自己情绪激动掀翻了桌子,他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我也爱你。” 沈青折转移话题:“快吃,一会儿面坨了。” 时旭东非常非常开心,他匮乏的词库无法形容的开心,埋头吃老婆的剩下来的大半碗馎饦。 沈青折只是看着他,眼神温柔,直到他几口扒完了才问:“柿子到底是怎么破的,今天怎么了?” 他把碗连同小案都推到一侧:“遇到了罢市,有好多人去拦卢杞的马哭诉。” 他将白日见闻一说,听得沈青折皱起眉头。 间架税是越高等的宅院收的越多,其实对于能买得起好宅子的人家来说,还是可以承担的。但是现在居然交易税就要收到四分之一,这样强征税款……是德宗太缺钱?还是下面执行的时候走了样? 沈青折猜得到这件事的结果,无非是停止征收,而后罢免一些执行官员。应该会罢京兆少尹或者是长安丞,并称他们没达到征收数额,就“擅自”搜罗征纳税款。 小德肯定是不缺背锅的人。 但是小德也不傻,他这么做一定有一些理由…… “……今天还有人扔瓦片。” 沈青折回神,打趣他:“没跟着扔?” “怕太准了,把他砸死,”时旭东摸了摸鼻子,“就砸了个柿子。” 沈青折直笑。时旭东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躺到了他的腿上,仰脸看他。 时旭东脖子上还有鲜明抓痕,都是沈青折留下来的。 始作俑者略抬了抬腿:“起来,重死了。” 时旭东不动,在满屋鲜香味道里这么痴痴看着。 这个角度看青折也好好看。 沈青折嫌沉,但又推不动狗头,干脆放弃,感觉腿上像被盖住厚厚毛毯一样。 “罢市了,花种从哪儿买的?” “我找了胡商,他们正好有一些花种,”时旭东说,“是我们见过一次的那队胡商。” “缺了一颗牙的小女孩?” 时旭东点头:“镯子也是从他们那里买的,叫青石冻儿。” 沈青折看着自己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金镯子,嵌着青色松石。 “青时”,他把这个名字在心里一念,有些好笑:“噢……” 他家时小狗这些小心思,真的是…… 时旭东犹豫再三,又说:“别种山茶了。胡商说这批花种有鸢尾,还有金莲花。” 山茶开得饱满、匀称,命贱好养,很多人嫌它俗艳。 但沈青折还挺喜欢的。 因此院中有一小块空地,不知道种什么花好,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山茶。 但时旭东总觉得这花意头不好,一到花期整朵整朵往下掉,太惨烈了。 这种家庭大事,沈青折一般都不管,点头:“嗯。” 他还在想今日罢市的举动,还有李括的心思。 时旭东看着他神思不属,可能又开始思索一些局势问题,开口:“你不困的话……我们去鬼市吧。” 他说完这句话,总觉得沈青折的猫耳朵都支起来了:“坊内的鬼市吗?我还没去过。” “白天的东西市没有开,今天应该人会多一些,也会有花种卖,”时旭东说,“我是想能不能找到都料匠。” 也就是大唐包工头,帮他们搞装修。 沈青折:“走。” “等等。” 夜深露重,时旭东给他又加了层衣服:“要不要背你?” 沈青折幽幽地说:“古王公虽不道,未尝敢以人代畜也。” “……说点我能听懂的。” 他就笑:“不用背。” 说着把手伸出来,插进时旭东的十指,牢牢紧扣。 “牵好,别把我弄丢了。” 时旭东一路都没有放手。 鬼市名字唬人,实则是开在坊内的一处夜市,以往多半是交易干柴一类的生活必需品。 今日因为罢市,不仅仅是售卖的种类增多,坊内居民也都汇聚到了鬼市处,人流如梭,摩肩擦踵。 也有可能是鬼市没有专人管辖,因而也不用交除陌钱。 沈青折看着一连串的灯笼,照得整条街巷恍如白昼,有些失望:“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们要找到那种当地蛇头,对一番暗号,然后眼镜被蒙上黑布坐上马车,再转乘船,进入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溶洞里。爬行一段,然后豁然开朗,看到一个金碧辉煌的交易场所,连地板都镶金砖……” 时旭东咳咳咳,虚拳于唇,挡住自己的笑。 他的猫猫,在编故事的时候想象力永远这么跃进。 他们跟着人群往里走,寻到了一个面善的牙人,问装修的事情。 “两位郎君,如今就算是找着都料匠,再寻到合适的料材,也得三月才能动工。” “因为天冷,不方便开工么?” 牙人向沈青折又一拱手:“郎君有所不知,近日是招不到人的。这城内若要做工,一般是雇了浮寄户来。但最近恐怕是缺人得很。” 浮寄户,也就是长安城内的流动人口了。 “当然,若是二位实在着急,也可雇些农户,或是城中游散小儿,只是他们对这行当不甚熟悉,也有偷了主家东西便跑的先例。”牙人诚恳道,“不如等一等,到三月,自有都料匠带着熟手来。” 沈青折问:“那些浮寄户都去做什么了?为何招不到人?” “陛下要另修个殿,民夫不足,便征了大半浮寄户去。至于剩下的么,也都被征去拆房子了,”牙人努力回忆道,“听说是……是一位节度使在京城建的房子。” 拆房子? “哪里的节度使?” 难道是叛乱的朱泚?他隐约记得对方在长安有宅院。未叛之前,每年秋天出去打仗,其余时间都在长安住着。 “叫马琳,大历年间便已过世了。” “马琳?马璘?” 沈青折回想着这个名字,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原来如此。” 他没来得及跟时旭东说,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陆贽行了礼:“沈节度。” 看到他身后人,陆贽忽然眼皮一跳,这不是那个买了所有柿子,还瞪自己的那个人吗? 时旭东阴着一张脸,冷冷看着他。沈青折脸上露出几分不掺假的惊喜:“陆学士,好巧。” 陆贽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出于礼貌叫那一声。 但是那剑南西川的节度使已经靠近,宛如看见了猪要出栏的农家主人,笑着说:“素闻敬舆大才,一直没有机会私下交流一二。” 然后上前拉住了他的小手,一副要把臂同游的架势。 陆贽心里大呼不妙! 沈节度断袖。 沈节度对自己说:雪夜一见,至今难忘。 他还拉自己手。 沈节度,不会,真的,看上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