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身世（一）

    银骅虽然十分认主，但意外地并不排斥万悬，希然便让他骑了银骅前往青城山。万悬不舍让银骅太过受累，走走停停，花了大半日才到青城山脚的花坪老泽路。此地乃是前往朵甘思的重镇，商贾云集，异常繁华。

    尽管此处青堂瓦舍高低错落，街道旁更有潺潺溪流环绕，可谓风雅至极，万悬却根本无心欣赏。他牵着银骅正想找人打听一下上山的路就被人拉住了，“跟我走！”那人虽戴了斗笠遮了面容，可万悬听出正是段旭的声音，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段旭带着他走到后山的一处僻静农舍才摘了斗笠。

    “大师兄！”万悬紧握住段旭的手，激动万分。

    “师弟，没想到还能再见！”段旭的声音里也分明有些哽咽。

    “大师兄，师叔和应奎师兄他们……”万悬急道。

    “莫急，师叔他们都已上了山，峨眉派的弟子们也已安然返回。”

    长吁了一口气的万悬高兴道：“太好了！”虽然对于黑衣人大张旗鼓地半路截杀他们，却又轻易放回了大家让他略感不解，但他脸上的神情也终于放松了些。

    “万师兄！”从外面进来的李茉一见万悬，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喜竟直接上前拥抱了他，呜咽道：“万师兄，你无恙就好！”旋即，李茉察觉到自己此番举动十分不妥，她马上放开万悬，红着脸后退了几步，低着头说道，“令月见万师兄安然无恙，一时失态。”

    行事一向大气的李茉极少有此小女儿情态，让万悬的脸上略显尴尬，“多谢李师妹挂心。”

    “不管怎样，师弟安然便好。”一旁的段旭笑了笑，“只是这一个月我也在大阴山多次寻找，但都一无所获，师弟，你是如何获救的？”

    “我……”万悬略过了遇见莫寒和希然的事，蛊蛇也只字未提，只大略说了自己坠崖后沿着河滩找到登山的路，才慢慢出了山谷。他看向李茉道：“那一晚我坠落山崖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我也是听杨师兄说的，黑衣人见你坠了山崖便消失了，他的手下也一并都撤退了。”李茉顿了顿，“看起来他们的目标就像是万师兄你一样。”

    “目标是我？”万悬蹙起了眉头，“我想不通的是两位师叔联手竟也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等上山后你便可亲自问问师叔。”段旭说道，他又向李茉问道，“尊师环灵真人可已到此处？”

    李茉点头道：“家师刚到这里便被人请去镇上的客栈了，她吩咐我先来与段师兄碰面，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万师兄已安然无事，实在是太好了。”

    段旭又向万悬解释道：“之前是环灵真人安排了本地人马与我一同前往大阴山找寻你，因为遍寻无果，环灵真人本打算亲自前往，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我这就去向家师回禀此事。”李茉说道，“既然万师兄回来了，家师应该也会上山去见两位真人。”

    “还请替我向尊师致谢。”万悬向李茉拱手道。李茉点了点头，向二人行了礼，先离开了农舍。

    “师弟，既是如此，便等明早与环灵真人一同上山吧！”

    “也好。”

    黄昏已过，万悬去到山脚下演练剑法。尽管已是冬日，山上林木却依旧青翠，此时光线不明更显山高林密，但是相对于华山，青城山实在谈不上险峻。

    骤然间，杀气从天而降。“是上次那黑衣人！”万悬心中一惊，无法抵抗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举剑相迎，极力压抑着心内的畏惧，两剑交击震撼四方。穹冥剑的沉雄之势，让对方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双眼凝住了一秒。尽管只有一秒，万悬身上的气势却变得凌厉起来，银色的剑芒化刺为斩，威力倍增。与那晚仅能勉强招架不同，万悬终于能在对方全无破绽的剑招中寻得一丝生机，挨过了一波猛烈的进攻。

    但即便如此，万悬也知道自己与对方仍是天差地别。对方的剑每次在与自己的剑相撞时，剑锋总能突然变幻，从一个更为阴险刁钻的角度划过来，直逼自己的要害。而自己的每一次出击，对方都能轻松躲避过去。

    短短呼吸间，他已与黑衣人交手了十几个回合，再次被步步紧逼。对方的剑法实在是太快，不仅出剑的速度迅捷无比且招招夺命。万悬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落败是迟早的事。

    几番辗转腾挪，对方一剑绕过了万悬的剑直奔他的胸口而来。刹那间，那日坠崖之时的心境再现，濒临死亡的滋味如同灵魂在九天外飘荡。

    彼时的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绝望，唯一能做的便是扯下那剑穗紧紧握在手中。而此时，看着那双色的剑穗随着剑风荡起，即便恐惧已没顶也只能鼓起勇气找寻生机。

    他举起剑鞘顺杀而出，用剑鞘挡住了已离心口仅一寸的剑尖。痛感瞬时从手掌蔓延至臂膀，对方的剑锋已将他的手臂割裂。可他顾不上这连心之痛，霎眼之间，长剑回握，随即甩身挥剑而出，如银蛇疾窜般向对方面门刺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万悬觉得对方眼中竟掠过一丝惊喜，剑光也陡然收敛，身形一起，飘身至三丈开外，还等不及万悬反应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此时凤凰湖畔的院落里也毫不平静，药碗被希然摔在了地上，汤药四溅。

    “斯敏，不要任性，你这样只会前功尽弃。”

    “我……我不喝……”希然一脸悲戚。

    “就算你现在不喝又有什么意义？”哈桑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我承认，万少侠的确是一片真心，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真心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他还是你。”

    胸口仿佛快要迸裂，炽热的泪水在希然的脸上滚滚而下。在火房重新煎药的哈桑只听见幽咽的琵琶声。

    万悬拖着伤臂回到农舍，鲜血已浸透了他半边衣衫。

    “万师兄，怎会这样！”刚回来不久的李茉一见便惊道，“伤得如此重，必须要缝合。”

    “师弟！”屋内的段旭听到了声音，出来见到万悬负伤马上拥着他进了屋。李茉则立刻取了桑皮线为万悬缝合。

    缝合的疼痛并不亚于割裂，手臂上鲜血淋漓，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水，万悬却始终强忍着一声未发。反而是李茉一直在克制自己发颤的手，细心地缝合着长而深的伤口。

    待包扎完毕，万悬才讲起了刚才遇袭之事，他的嘴唇发白，声音也有些无力，“那黑衣人分明是冲着我来的，但最后并未取我性命。”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段旭不解道。万悬也摇了摇头。

    入夜，躺在床榻上的万悬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与那黑衣人拼杀的情景。忽然，窗外似乎亮了些，他起身推窗发现外面下起了雪。

    万悬提了剑出去，站在檐下抬头望向幽蓝的天空。雪花洒落，时而大片大片簇拥成团，时而变小化作雨水滴落。

    “这里的雪果然与华山上的不同啊！”万悬举起剑，看着剑柄上挂着的双色剑穗，眼中的神色柔软了几分，“希然，下雪了。这样的雪对你来说是不是都算不上是雪？”

    而相距两百里的院落里，希然也站在院中，雪花飘落在他的手心上很快就化作了小水珠，“彦殊，真想带你去看家乡的雪啊！”

    虽伤了左臂，万悬还是拔出了剑将脑海里与黑衣人的对战一一演练，长剑在纷飞的雪花中穿梭，寒光道道。

    “如果今日我没有举起剑鞘抵挡，那黑衣人会对我下杀手吗？”这么想着的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果我举起的不是剑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