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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平又见谢芳仪

    第三章 北平又见谢芳仪

    半个月后,余若荻拿到了当月的薪水,其实本来应该是再过两周才可以拿的,不过她这一个月来做事踏实勤勉,与同事们相处也都没有二话,还拿了腌嫩笋请大家吃,因此向老板请求提前支领薪水,以便给母亲补贴家用,老板也是很赞赏的,道是人家养了这样的女儿,着实的稳妥放心,赚来的钱的都不会乱花的,拿来交给母亲,于是便给她领了钱。

    余若荻拿了钱,便从中取了六块寄给家里,还寄了一本自己手抄的过去,说明了自己已经决心潜心修道,今生都不会动心于婚姻之事,这一世只想报答母亲的恩情,今后只要自己经济条件允许,每个月都会寄钱来,退婚的事还请母亲多加周旋云云。

    寄了信,余若荻回到房间,进入空间,去查看自己下的那几只套子,因为工作比较忙,空间中也没来得及种粮食之类,饲料很成问题,所以她并没有养鸡养猪之类,虽然很喜欢吃笋,但是余若荻也是需要肉食的,除了在那距离山洞颇有一段距离的湖中钓鱼捕虾,她就在竹林中下了一些套子,试着捉一点野味来吃,遗憾的是多日不曾有收获,不过今天运气很好,居然有一只小小的竹鸡落在了她的套子里,无论如何挣脱不开。

    余若荻将竹鸡解了开来,提着它的两只翅膀在空间中信步走着,经过一个小小的池塘,水塘中游着几只半大不小的白鹅,那是余若荻前不久刚刚买来放进去的,鸡鸭之类她都可以不要养,但是余若荻对鹅很有一种眷爱的情感。

    并非是因为对书法多么的有兴趣,看到鹅也不会想到“之”应该怎样写才有神韵,只是很小的时候,余若荻曾经与双亲去乡下亲戚那里做客,那家的小男孩非常讨厌,那一次唯一让自己觉得很有趣的,就是女主人解说自家的两只大白鹅:“好聪明的,每次讨食的时候,倘若是见了我,一定是那只公鹅跑过来,若是我男人过去,那么必定是母鹅来叼他的裤子,有一次半夜里,家里来了贼,这两只鹅大叫起来,追着那毛贼使劲地咬,看家护院倒是可以替了狗。”

    从此以后自己就对白鹅格外地有兴趣,早已打算好,等将来自己独立出来,一定要养上几只白鹅,鹅肉倒还在其次,每天看着它们在清澈碧绿的池水上游来游去,便很可以消闲解闷了。

    要说余若荻虽然偏宅女一些,却也并不是个禁欲系苦修苦行的,前世最喜欢的就是看片子,每逢休息日便坐在电脑前开看,如今来到民国,电视剧是看不成了,平日里顶多是去看看电影,戏院之类她是不愿意去的,进去之后她的感觉不是穿越民国,不知为什么竟有点好像清宫戏的感觉,对于京戏向来不感兴趣,有的时候拿到一本过期的,都是略过京剧的页面,梅兰芳孟小冬的造诣不是说不高,只是她实在难以欣赏。

    因此余若荻平时的娱乐其实很少,唯一的就是看看书了,但是也不能很尽情地看,比如夜晚或者阴天的时候,房间里光线暗淡,纵然有油灯,仍然是亮度不够,余若荻前世是中度近视,两只眼睛都有四百多度,为了这个近视眼,很受了一些苦恼,这一世她想的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要把眼睛累到近视,好在学业上除了国文课本,其她的课程她倒是很容易领会的,所以也不必太过苦学。

    赣州城里,温瑞盈收到了女儿寄来的信和钱,还有那一本金刚经,六元钱虽然不是很大的款子,但也有一些分量,秋秋刚刚毕业开工,便寄来这些钱,可见她自己是何等的节省,在那边要租房,本身又要吃饭,还给自己寄钱,想来每个月的薪水是剩不下几文的了,依她的性子,定然要业余再接一些零碎事情来做才安心的。

    那一本金刚经拿在手里也有些沉甸甸的,打开来看,上面的字迹格外娟秀优美,很显然是加意用心抄写的,十分的诚心了,再一想到女儿平时的言谈举止,这似乎也不是很难以料想的结果。

    温瑞盈叹了一口气,如今女儿远远地在北平,自己无论将手臂伸得多长,也都碰不到女儿的衣角,要去哪里找她,也有一点不成样子,倒好像是逼婚一样的了,那样子竟不像是要她回来完婚,反而是回来坐牢,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温瑞盈不忍心那样做,所以到如今只能是舍下脸来,拿着女儿的这封信去苗家郑重赔罪。

    苗家的堂上,温瑞盈十分羞惭地坐在那里,苗老太爷戴了一副眼镜,手里拿着余若荻的那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后转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看过后又递给儿子,苗觉仁看着信,沉默不语。

    苗老太爷轻轻咳了一声,沉稳地说:“要说若荻,确实是一个好孩子,从小我就看着她长大,对着人总是那么微微地笑着,虽然话语不多,但性情是极好的,待人接物向来都是十分尊重的,品性也正,虽然看了许多书,却没有沾染那样新潮怪异的思想,而且又不是那样一味‘尚德不尚才’的,在外面读书学着给人记账,能够谋一份事情做,自立自强,很是好的。我也不是那样迂腐不知变通的,如今时代不同了,倘若只是守着过去的贤良,于女子本身,其实很有些妨碍,最好的便是她这样,能够随时代而转变,又不会变得那样急,在外面能够有职业,回到家中仍是贤妻良母,这便是如今最理想的女子了,哪知她竟然要走这样一条路。”

    苗老太太也叹气:“从前说起我家的觉仁,谁不羡慕他有那样一个未婚的妻子?家里面也能,家外面也能,又是如此安安静静不多话的,将来定然是一个好助力,哪知道竟然要修道去了,莫非觉仁便如此的无福,明明如此的好姻缘,硬是要散了?若荻也是念头左了,什么参禅悟道,那哪里是年轻姑娘干的事情?像我们这样老人家了,每天念念佛倒还使得,她正是青春年少,这样好的年华,便要过那样冷清清的日子,我虽然不高兴她要退婚,但是一想到她今后的生涯,也觉得有些凄凉起来了。”

    温瑞盈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也是伤感,用手帕擦了一下眼角,略有些哽咽地说:“谁说不是呢?想到她后半生孤苦,我也是难过,如今虽然我还在,将来我不在了,她又该如何呢?连一个亲近可靠的人都没有,可是她自己选了这条路,儿大不由娘,当娘的又能怎样?只好替她日夜挂心罢了。”

    苗老太爷转头问自己的儿子:“觉仁啊,若荻这一封信,你看如何?”

    苗觉仁张口差一点说出:“文笔不错”,然而他马上便收住了舌头,这种场合怎么是品评文采的时候呢?当然平心而论,余若荻的这封信确实写得很好,在她以往的习作之中算是上乘了,从前母亲去余家做客,拿回来自己小未婚妻的作文簿,自己一看倒是写得四平八稳,文句之类没有什么错误,表述也清楚明白,唯一的就是太像公文,仿佛没有什么感情似的,着实的清心寡欲,从作文中便可以看出,这个人是没有什么趣味的了,不过也无所谓,婚姻之事要的本来便不是有趣。

    然而这一封信却是有些不同的,虽然文字仍是那般平实,然而却别有一种动人之处,之所以动人,主要就在于写得十分诚挚,比如“手绣观音”、“青灯诵经”、“祈寿祈福”之类,偏偏又不是那等华丽煽情的文字,那种一看就知道是以文炫才的,余若荻信中语句十分质朴,于是就连自己看了,心中也觉得微微地有些酸楚,这便是宝钗的心,探春的才,惜春的命。

    此时父亲问道自己,苗觉仁想了想,说道:“两位大人,既然若荻已经写了第二封信来,想来是心意已决,不能转圜的了,她有志于佛禅,大概也是命中注定不是红尘中的人,倒也不必违了神佛。”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苗老太爷见儿子如此说,又看了看手中的金刚经,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就说,如此传奇演义之中才有的女子,我家竟有如此大的福分得着了,可是多么的幸运,哪知这样的女子,凡间终究是留不住的,她要修道,也只好由得她去。”反正说明了会终身不嫁,苗家的面子也就保住了。

    温瑞盈见苗家终于答应退婚,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然而还没等她道谢,却听苗老太爷说道:“如今可真的是多事之秋,若荻这边要退婚,她姐姐那边……唉!”

    温瑞盈一听,便知道不是话头,立刻沉住气问道:“苗老爷,是我哪个侄女有什么传闻么?”

    苗老太爷虽然是个忠厚之人,但是儿子被退婚,终究是损伤颜面,于是这厚道人变也不由得一时间起了一点报复之心:“温太太,若是你不问,我本来也是不好说的,我知道你有一个姨甥女叫做谢芳仪的,有人说起来颇有些尴尬,我也不便多言的,你回头打听一下便了。”

    温瑞盈只觉得脑子有点发晕,谢芳仪乃是自己姐姐瑞元的女儿,比秋秋年长两岁,正在南昌中学的师范部读书,自己的女儿刚闹完退婚,她那边又是怎么了?这可果真是但凡关系到亲人的消息,自己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然而温瑞盈这个时候却不肯落了下风,毕竟是事关甥女,于是她挺直了腰,十分严正地说:“苗老太爷,如今时局混乱,外面一天一个消息,一会儿是日本打来,一会儿是土匪打去,谣言纷纷,似这等捕风捉影的事情怎能随意轻信?更何况纵然是有什么,我那甥女向来是品行端良,倘若不是有人诬陷了,便是别人坑害了她,以她往日的行止,绝不会做出败坏规矩的事情。君子修身齐家,最重要的是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若是信了那些,家中便乱了。”

    苗老太爷见她说得正大,此时形势逆转,倒是自己有些惭愧的样子,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来,并不是堂堂君子的行径,在这个当口讲出这件事来,那可不是对朋友的关心,倒有一点故意给人难堪,于是羞惭之下连声称是。

    到了这个时候,温瑞盈也再坐不住,心不在焉地又说了两句闲话,便站起来告辞离开,苗家也并没有挽留,温瑞盈出了苗宅,叫了一辆黄包车,急急地就奔向姐姐家中,到了那里正看到姐姐病歪歪躺在床上,姐妹两个手拉着手低低地便说起话来,温瑞元望着妹妹,眼泪直流:“瑞盈啊,本来之前秋秋要退婚,我觉得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哪知道我家的这一个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余若荻很快便接到母亲的来信,信的开始说道,苗家已经答应退婚,让她不必担忧这头亲事,另外北平开销大,她刚刚开始做事,赚不了几个钱,不必再往家里寄钱,家中的收支是可以维持的。

    看到这些话,余若荻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总算是把婚事退掉了,除去自己一块心病,至于母亲说不要再寄钱,那怎么能够呢?母亲苦了这么多年,如今自己终于自立,当然要为母亲分忧,让母亲能够过好一点的生活。

    然而余若荻刚刚高兴了几秒钟,再往下面一看,只见母亲写道:“然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汝姊芳仪因学运而遭师范学校无礼开除,又有小人诟谇,诬指与男子私奔北平,以路途遥远,家人未能前往看视,姨母现已卧病在床,秋秋若有暇,可往XX胡同XX号一访究竟,写信回报,以慰亲人之心……”

    看到这里,余若荻顿时一拍大腿,坑啊!

    于是这个星期天,余若荻便提了一些东西,循着母亲给的地址,坐了人力车赶了过去,对着门牌号仔细看了一下,余若荻拍响了黑漆木门。

    开门的是房东太太,胖胖的,脸色红润,下颏有双下巴,显示出衣食丰足的样子,见了门口站着的年轻女子,女房东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你谁啊?”

    余若荻很客气地问:“请问有一位谢芳仪住在这里吗?”

    女房东听她提了谢芳仪的名字,呵呵地笑了:“原来是找谢小姐的啊,在在在,她就住这里,今天在家的。谢小姐,你有访客到。”

    房东将余若荻引着进了院子,余若荻进门一看,这是一个典型的北平四合院,天井小小的,四面都是房子,看着有些局促,仿佛山峰都挤到一起来一样。

    房东领她来到南边倒座儿门前,这个时候谢芳仪已经听到了动静,连忙推门出来看,见竟然是表妹,她虽然向来勇敢,此时也难免有些红了脸,笑着说:“啊呀秋秋,你来了,快进来坐,谢谢你了啊贺太太。”

    余若荻走进房中,眼睛一扫,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正坐在一旁,看到了自己便站了起来,含笑点头致意,余若荻对着他也点了点头,暗道这就是母亲口中那个“拐骗女学生”的卫新民了,燕京大学的毕业生呢,风度果然不一样。

    房间里家具十分简单,余若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忽然间只听扑棱一声响,原来那鱼还是活的。

    谢芳仪请她坐下来,给她倒了茶水,从容地问:“是家里人把事情和你说了?”

    “唔,妈妈说让我来看看,要我们两个互相照应一下,七月里我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当时觉着恍惚就是你,还以为看差了,哪知道竟然真的是。”

    谢芳仪和卫新民说着:“新民,快把鱼拿到厨房里去,还是活的呢,中午我们烧鱼来吃。”

    卫新民有点如梦初醒的样子,连忙把鱼提了进去,在盆子里倒了水,鱼见了水愈发的活泼,好大一尾鱼,足有一尺多长,这一回探访可是很让妻妹破费了。

    房中余若荻正和表姐说着话:“姐姐在抄书吗?”

    谢芳仪点了点头:“暂时没有找到其她的事情做,先抄一抄书,赚一点抄写费用也好。”

    余若荻瞄了一下她的耳垂,上面已经没有了金耳环。

    “不如到院子里去抄吧,那里更亮一些。”

    两间倒座儿面积小倒是还罢了,关键是坐南面北,光线很是暗淡。

    这个四合院的正房和东厢房住的都是房东一家人,西厢房租了出去给一个小职员家庭,倒座儿便租给了谢芳仪两人,自己的表姐租这个房子,余若荻是很能理解的,价格定然比厢房便宜许多。

    谢芳仪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其她的事情,余若荻给她留了自己的地址,便起身要走了,谢芳仪当然不肯放她这样就走,硬是留了饭,笋片烧鲤鱼,余若荻看着谢芳仪在厨房忙碌,暗道这下可好,连烧饭都会弄了。

    在表姐这里吃了一顿饭,席间谢芳仪问起余若荻退婚的事情,余若荻说已经成功退掉了,旁边卫新民挑起拇指赞道:“好,好,妹妹真的是有勇气的人,这便是实力反对压迫人的旧制度,反对家庭专制,过去的七出之条都是男人针对女人的,如今女人也可以正当提出离婚,当然也可以提出退婚,这便是男女平等,婚姻本来就应该是自主的,没有谁捆绑着谁,谁是谁的奴隶。”

    余若荻笑了一笑:“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结婚太累人了,还是不结的是。”

    吃过午饭,余若荻又坐了一下,看着水夫送了水进来,谢芳仪将一块水牌交给那人,这个时候余若荻便告辞离开。

    她离去之后,谢芳仪将房间里的东西又整理了一下,主要是茶杯之类,还要刷锅洗碗,刚才为了陪客人,厨具餐具都没有清洗,这个时候就该处理了。

    谢芳仪一边洗碗,旁边卫新民一边笑着和她说:“妹妹是一个很沉得下性子的人啊。”

    谢芳仪噗嗤一笑:“一下子就给你看出来了?她小的时候,大家就给了她取了个名字,叫做‘山中高士’,总是那么静板板小大人儿一样。”

    卫新民的笑声愈发爽朗了,也觉得这个称号十分贴切。

    谢芳仪慢慢地擦洗着瓷碗,此时再看到表妹,真的是别有一番情绪啊,自己的这个表妹从小罕言寡语,亲戚们都夸赞她自幼稳重,年岁大一些后,愈发的老成了,明明不近视,偏偏要戴了一副黑框的平光眼镜,再配上那一身发旧的蓝布旗袍和一脸严肃的表情,简直有点像女学究一样了,有的时候自己便调侃地叫她“老夫子”,当真有一点呆板的样子。

    其实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秋秋居然会提出退婚,从前自己和她讲进步和解放之类的话题,她总是直着两只眼睛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唔唔”地应和两声,时间久了,自己也不愿再和她多说,哪知她竟有这样的勇气,如今看来过得也还不错,让自己颇为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