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给多少钱
拾荒区，地下医院。 沈文哲躺在办公室的摇椅上翻看着报纸，桌旁的收音机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播放着Z国最新的新闻讯息。 【本日上午8点第三十五届Z国官员调任会议正式开始，经高层领导人投票商议，最终以八比二通过顾思远任公民区三区监察队队长一职。顾思远是国家烈士顾民教授和顾流光教授之子，由高层领导特授于高等区接受精英教育，朝阳2097年入学并于朝阳2109年毕业，在此期间，顾思远参与了多项体能比赛并取得优异成绩，在研究领域也继承了顾氏夫妇的研究精神……】 他把报纸随意一扔，摊在了桌面上，大字报配着大照片，上面赫然是新闻里所说的顾思远。 军帽军装，标准的剑眉星目，嘴唇抿成一字，说凶不凶，但也谈不上温柔，单就看照片倒是给人一种很正经的感觉。 收音机里的主持人还在播报，沈文哲闭上眼静听。他所处的办公室属于半地下，墙壁上还堪堪露着半截窗户，被擦的锃亮。午后的阳光就顺着这一点缝隙挤了进来，打在人脸上，映的他半是透明半是暗。 过了许久，他轻笑了一声，睁开的双眸里晃动着柔光，声音憋在喉咙里像是讲给自己听，“出息了。” “吱呦”一声，被虫子啃食的满是洞眼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圆滚滚的中年胖子唉声叹气的走了进来。 “我真是……我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他妈男人和男人都能搞上，我不是歧视，在一起就在一起，他们…唉…搞得时候就不能注意一点？什么都往里面塞，那灯泡是能塞进去的吗？肠子里面是怕黑还是怎么着？需要照亮？”他往另一个办公区一坐，继续抱怨:“肛门是干什么用的？啊？用来排泄！我搞不懂，我实在是搞不懂，以后咱们医院得定个规矩，同性性生活导致的创伤本医院不医治！” 沈文哲淡淡的听，听完了便发表感言:“老高，医者仁心啊，小病也是病，小伤也是伤，人家私生活混乱是人家的事，又不是不给你钱，拿钱办事就别背后闲话了。” 高亮摸着发光的脑壳，不情愿道:“从肛门里取灯泡的是我又不是你，所以你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不以后这类事件你来处理？” “别，我又不是医生，处理不了。” 高亮仰天长叹:“我养你有何用！” 沈文哲微笑着坐起身，道:“当初是谁非要把我留下的？” 高亮闭嘴了，开始低头摩擦这双碰过…的手。桌子上放着今日份的报纸，他倾过身子去看，先看到的就是“顾思远就任公民区三区监察队队长一职”的消息，顿时啧了一声:“这不那谁嘛～那谁嘛～” “这不以前那小孩儿嘛～” 他边说边瞅沈文哲，对方微微一笑冲他点头示意:“没错。” “这得十多年没见了吧，当年你俩还都是点儿大点高，”高亮边想边比划，“哎，你说这孩子也真行，十多年不露露面，不给外面放点消息。” 沈文哲躺在摇椅上不说话，半晌，起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个东西出来——一个手环，给高亮扔了过去。 “新的，送你。” 高亮怕接不住，慌忙地起身，圆滚滚的肚子在桌沿上磕了一下，好歹把手环捞到了手里。 他左看右看，啧啧称赞:“哎呀，哲哲，你这手艺当真一绝呀！瞧这质感，不领先那个死政府20年？” “加强了信号和全息屏的显真度，还额外扩了300G的内存，你把你原先用的内存卡插进去，数据会自动录入。” 高亮迫不及待的摘下了左手上的旧手环，扣开背面的挡板把内存卡拔了出来，又插进了新手环里。 “biu”得一声从手环上方弹出了全息页面，充盈着淡蓝色的光，尺寸和两张A4纸大小差不多。 清晰度确实提高了。 沈文哲走了过去捡起被扔在一旁的旧手环塞进了口袋里，他道:“屏幕尺寸可双指移动缩放大小，透明度也可以调节。” 高亮整张脸被映得像蓝精灵，他看着全息屏上飞速录入的数据，感动的一塌糊涂，“我是罪人，把你留在拾荒区真的是屈才了……我忏悔，我会用我的余生忏悔！” 沈文哲:“……不必了。这个就当我把之前欠你的钱连同利息一起都还清了。” 高亮的笑容一敛，火速的收起全息屏，说道:“哎——做人不能太狡猾，占小便宜吃大亏！钱是钱，手环是手环，两者不能等同，更不能抵偿！我坚决反对！反对！”他皱起眉头一脸认真，右手死死的护着手环。 沈文哲吊起嘴角，笑道:“插入过内存卡的手环一概不退货，所以，反对无效。” 中年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沈文哲已经移步到了门口，他回头善意的提醒:“高院长，你还是想想怎么跟珍妮丝解释你昨晚的撩骚行为吧。” 他话音刚落，木门就被大力推开了，一个满头金色卷发、浓妆烈唇的女人摇曳着身姿走了进来，站定在门框一旁右手掐腰左手撩发，摆了个pose。一身红色的紧身连衣裙将她妙曼的身体勾勒的有魂有形，脸部保养精致，完全看不出她已经年近四十五岁了。 沈文哲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高亮，耸了耸肩，歪着头挑了一下眉峰，意思是:看，人来了吧。 珍妮丝红唇轻启，一脸的不屑:“高亮！” 中年男人立刻起身，低头答应。 “你怎么敢啊？你怎么好意思啊？你牛牛那么小，你怎么好意思去约炮？！” 沈文哲:…………看向高亮，原来你牛牛很小啊。 高亮:！！！看向沈文哲疯狂摇头。 “珍妮丝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去约炮，昨天晚上是工作结束后被病人家属拉去喝酒了……我全程安分守己，什么也没干……”高亮委屈，他真的什么也没干，却被当着别人的面说牛牛小，还不敢反驳。 珍妮丝蹬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到他面前，气势凌人。 “我昨天亲眼看见你挂在人家妹子身上的！你还想反驳？” ………… 沈文哲不动声色的移到门边，离开时还不忘贴心的把门给他们带上。 珍妮丝是高亮的女朋友，对，没错，是女朋友。虽然他们年纪都不小了，但却一直没有结婚，一直在拍拖，一拖拖了十来年。 拾荒区没有一对被机关认证过的情侣，因为这里没有设置民政局。 它是Z国的垃圾场，是黑户的聚集地，没有教育资源，没有治安体系…… 公民能够享受的一切生活、娱乐资源，在拾荒区里都要在前面加一个前缀——地下。 地下医院、地下影院、地下餐馆、地下学堂…… 强权之下的歧视，被冠上理所当然的外壳，Z国不存在不公平。 走廊里很安静，显得沈文哲的脚步声格外的突兀，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从十一岁来到这里，他已经在地下医院生活了十二年，高亮腾出了一间杂物间当作他的实验室，在负二层的最西边，常年不见阳光，凡是用木头制作的东西都或多或少的发了绿霉。 沈文哲就是在这样一间实验室里制作一些高科技产品。政府研究院推出什么产品，他就跟着仿照，功能不比官方渠道的产品差，但价格会便宜很多，在各个公民区都很受欢迎。 电梯一般都是病人家属和医生护士在用，人多又慢，沈文哲走的楼梯。刚进实验室没多久，黄子琪就疯疯癫癫的冲了进来，他是沈文哲的小弟，自封的，当事人并没有承认过门下有小弟。他平常就是做销售，从沈文哲这里拿货，专门狼窜在各个公民区贩卖盗版手环获利。 因为贩卖手环有进监狱的风险，他和沈文哲的利益划分是四比六。 黄子琪一手扒着门框，一手锤着胸口顺气，显然是跑过来的，他道:“老大老大！！最新情报！有几个人来咱拾荒区借人用，还给钱呢！” 因为通宵做实验，沈文哲有些累了，正准备在沙发上眯一会，这会儿连眼都没睁，说话声音调到最小，道:“嗯，借人就借人，你感兴趣就去报名，跟我说干什么？” “老大，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文哲依旧闭着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黄子琪蹲在沙发旁，一脸的兴奋，“高等区的人来借拾荒区的人这还不够奇怪？他们不是一直瞧不起咱们吗？又规定这又规定那的！这叫啥？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文哲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敷衍道:“嗯，不错，这么多天往学堂跑，学会了一句谚语，不错。” 黄子琪嘿嘿一笑，两颊泛上红晕，“是丁老师教的好，”他一拍脑袋，道:“哎！跟你说正事呢，你给我往别处拐！” “你就不好奇他们借人是去干啥？” “不好奇。” “啊～～” 沈文哲叹了口气，依着他问道:“他们借人干什么坏事儿？” 黄子琪眼睛一亮，嘿嘿一笑:“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立马打入人群揪了个人一问，好家伙，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们要借一帮人去三区弄一场暴动！为的是给那个新上任的搜查队队长下绊子！”他说完咋舌，“政治上的勾心斗角呐！” 沈文哲没动静了，黄子琪看着他慢慢的从沙发上坐起来，双手交叉，碎发垂在额前挡住眼睛，瞧不出是什么表情。 “给多少钱？” 黄子琪:…… 不是吧……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想去？” 沈文哲抬头璀璨一笑:“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