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新年快乐
客厅与大门隔了一段距离,钟翊看不清楚彦廷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表示默认,暂时停留在玄关,看他们还打算问什么。 楚彦廷没有追问,挤出很勉强的笑容,又低下头去。楚岩峰松了口气,宽慰又不舍地说:“那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顿了几秒又不死心地问,什么时候能带回来看看。 钟翊下意识想回答,“估计你等不到那时候”,但想起舒辞的提醒,只好尽量平和地说,“再看吧,他普通人家,不喜欢这种场合”。然后没等楚岩峰再表达一番见解,点点头当作道别,打开门走了。 楚岩峰长叹一口气,疲倦地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愣着干嘛?去送送你哥!”陆琼拍了楚彦廷一巴掌,对他拼命使眼色,又嗔怪道,“橘子剥半天了都没剥好,多大人了……” 楚彦廷咬紧牙关,把捏烂的橘子扔进垃圾桶,抽了张纸巾随意擦了擦手和衣服,很不情愿地站起来。陆琼让他披上外套,他没有听。 钟翊已经发动了汽车,见楚彦廷靠近,只好压着最后一点耐心降下车窗,问他还有什么事。 楚彦廷摸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堪,假装不好意思地揣测:“哥,我嫂子是男的吧?”又连忙笑嘻嘻地补充:“他来送饭的时候我看见了。”并自觉地保证,“我不会乱说的”。 钟翊对此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恋情曝光的后果。他漠然地打量楚彦廷,眼神顺着他毛衣上的水渍往下瞥,在下摆露出来的半截小玩偶上停顿几秒,又平静地收回。他淡淡应了一声,升起车窗。 “路上小心。”楚彦廷咧开嘴,慢吞吞地说场面话,“有空多回……” 车开走了。楚彦廷沉下嘴角,揉了揉笑僵的脸,再抹掉眼尾溅上去的、已经干掉的橘子汁。果肉和橘络嵌在指甲缝里,指尖发黄,有一股让他想呕吐的香味。 每栋别墅之间隔了很宽的道路,但隔壁大伯家的动静还是隐约传来。职场失意没有影响他们过年,孙子孙女在庭院里放烟花,热闹得很。 楚彦廷往自家客厅看,父亲靠在沙发上咳嗽,母亲去给他拿药,贵宾犬一前一后跟着她转,和普通日子没什么区别。他冷得打了个喷嚏,在台阶旁蹲下来蜷成一团,不规则的挂件硌着他的腰,像有人拿着尖锐的石头在他身上划拉。 将双眼的酸胀感逼退后,楚彦廷撑着膝盖缓慢地站起来,神色如常地回到室内。 “那你派人去查呀。”陆琼把水杯递给楚岩峰,“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家庭背景也还是要摸清楚的。” 楚岩峰苦笑着摆手,仰头吞下药片。“要是擅自去查,他不知道又要怎么跟我作对了。他喜欢就好,随便他吧。”他叹了口气,“从来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楚彦廷一边走一边打喷嚏,陆琼又忙不迭地给他倒热水,抬手捂住他冰凉的脸,嗔怪道:“叫你穿件外套你不听,冻着了吧?”转念一想,又问他:“你最近不是经常在公司吗?有没有见过你哥哥的对象?” 楚彦廷察觉到了母亲让他邀功的暗示,也感受到了父亲期待的视线。氤氲热气在脸上形成假面,他磨了磨嘴唇,然后沉默地摇头。 “我去洗个澡,刚橘子汁溅到身上了。”他避开陆琼和楚岩峰不同意味的失落眼神,找了个借口打算上楼冷静一会儿。 “赶紧的,洗完下来看电视啊。”陆琼不满地催促他。 楚彦廷回到卧室,锁上门,从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部摔碎了屏幕的旧手机。然后躲进浴室,将花洒开到最大,挤到洗漱台与淋浴房的空隙里坐下。 他给舒辞拍过很多照片,单反藏在市中心的另一套房子里。这部手机主要存储了他们的合照,还有一些日常视频。那年楚岩峰和陆琼发现他在和男人交往后,警告了他很多次,第五次直接冲到他单独的住处,没收了他的手机,当即把他押回了巴黎。他来不及备份照片,失去了所有关于舒辞的信息。 父母其实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楚彦廷再次回国的时候也很轻易地从楚岩峰的书房偷偷拿回了手机,但他联系不上舒辞了。 楚彦廷不聪明。 六岁的时候他不明白对他百依百顺的陆琼为什么突然发了疯地逼他学习钟翊擅长的科目,逼他讨好钟翊。 九岁的时候他不知道已经和他变得很亲的钟翊哥哥为什么要踩碎他们一起组装的飞机模型,为什么要搬出去一个人生活,为什么开始疏远他。到现在他也不是很懂。 二十岁的圣诞节,不明白舒辞为什么不接他电话。二十三岁的寒冬,不明白舒辞到底为什么恨他,为什么叫他骗子,为什么不肯见他不肯回他消息也不肯明明白白说清缘由。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直接问钟翊,“你喜欢舒辞吗”,“是认真的吗”,“会对他负责吗”,更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给舒辞带来伤害。 舒辞说他骗人,说不会再相信他,好像要全盘否定那年夏天的热恋。可是照片是不会撒谎的。他们贴得那么近,每一张都亲密无间,每一张都笑得那么开心,怎么可能会有假。 楚彦廷反复地看他们在游乐场、电影院、野餐草坪等等地点的甜蜜合照,看舒辞在巷子里喂流浪猫,在厨房系着围裙做饭,在床上刚刚醒来。水流盖住了他的哭声,碎掉的屏幕把手指划破了口子。 年三十的道路很空。钟翊把去乡下的两小时多的车程压缩到一小时半,没有心思计较会吃几张罚单。农村的路不好开,他停在村口附近的空地上,等舒辞偷溜出来。 灰扑扑的笨企鹅摇摇摆摆在乡间小路奔跑,钟翊老远就瞄准了,下了车,早早地张开双臂。舒辞跑得双颊通红,迟疑了两秒,喘了口气,再软乎乎地扑进他怀里。钟翊把他抱起来转了两圈,没给他打招呼的机会,心急火燎地挤进汽车后座,压住他索吻,好像他们有几个月没见面了,而不是才刚刚分开几个小时。 “钟、钟先生……”舒辞被他弄得头昏脑涨,又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在换气间隙含糊地求饶。 “吃了什么,这么香。”钟翊又嘬了两口才放过他,把他抱到腿上,扒掉他臃肿的旧外套。 “桂花圆子羹。”舒辞咂咂嘴,扭扭屁股,在钟翊身上摆好舒适的坐姿,“你吃饱了嘛,要不要我去做一碗?” “不用,回家再做也行。”钟翊捏捏他腰上的肉,忍住把手伸进衣服乱摸的冲动。 舒辞突然挺直腰杆,拧起眉头,抬手捧住钟翊的脸,认真地问他:“钟先生,你有没有好好吃年夜饭?”仿佛检查作业的严格的班主任。 钟翊被他逗笑,又迅速板起脸,配合地点头,像班上最听话的好学生,双手也规矩地摆在座位上。 “那你……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舒辞又问。 钟翊作出努力回想的样子,故意皱起眉头,瞥见舒辞逐渐紧张的眼神后才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舒辞松了口气,满意地点点头。 “我今天这么听话,老师不发点奖励吗?”钟翊的坐姿依然规矩,但表情和语气开始不正经。 舒辞脸一红,抿着嘴扭捏半天,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红笔,抓起钟翊的手,在他手背上画了一朵小红花。钟翊拿他没辙,只好主动索要实质性的奖励,又把他按在座位上亲。 做饭洗碗消耗掉的大半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又让蛮横的接吻方式挥霍成负数。几分钟后舒辞被钟翊重新捞到腿上,软绵绵地靠着他的胸膛,任他意犹未尽地亲脸颊和脖颈,累得只会发出哼哼声。 “明天什么时候能回来?”钟翊似乎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嘴唇贴住舒辞的耳根停顿几秒,又继续亲。 “应该中午吧,中午能到车站了。” 钟翊“啧”了一声,踩掉舒辞的棉鞋,将他横抱在腿上。“附近有宾馆吗?”他烦躁地问,又仔细地把外套盖到他脚上,“明天你忙完我直接接你回去。” “镇上有,但都不太好……”舒辞乖巧地搂住钟翊的脖子,“我自己回去也方便的。” “你这是要赶我走了?”钟翊板起脸唬他。 “没、没有!”舒辞连忙否认,紧紧贴在钟翊怀里,“芋头还在家里呢……没有早饭她会闹的……” “我还没有一只猫重要。”钟翊又不开心了。 舒辞自知说不过他,便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了两口,堵住他间歇性发作的幼稚脾气。 “那记得把班次发我,我去车站接你。”钟翊勉强妥协。 舒辞点点头,贴着他的脸问:“钟先生,你要不要多待一会儿?零点会放很多大烟花,市区里好像不能放这种的。” 钟翊装作不太情愿,绷紧了嘴角,但很快败于舒辞期待的眼神,一边说好,一边又开始亲他。 “你那几个舅舅,没跟你问过拆迁的事吧?”钟翊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他之前私下处理过几次,但舒辞看上去实在太好欺负了,难免有他保护不到的情况。 “没有了。”舒辞摇头,“谢谢你呀钟先生。” “你自己也多注意点,别被骗了。”钟翊别扭地偏过头,避开舒辞感激的笑容。 “不会的。”舒辞坚定地说,“妈妈留下的东西我不会让别人抢走的。”说完却把脑袋埋进钟翊的颈窝,悲伤悄悄泄漏。 钟翊仍然不擅长处理有关家人的负面情绪,只能沉默地拍舒辞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再转移话题:“你六月份的时候把东西都搬过来,我们换套大点的房子。” 舒辞抬起头,眨了眨泛红的双眼。“六月份吗?搬家?”他呆呆地问。 “你晚点搬出去,说不定能多谈一点钱。”钟翊见到他这副茫然的表情,顿时有些心慌,“过几天我把资料给你,你挑一套,装修有不满意的就重新装,时间应该来得及。”他紧张地盯住舒辞,搭在他腰上的手逐渐收紧。 芋头正式安家之后,钟翊就再也没有考虑过舒辞会离开的可能性,默认舒辞也遗忘了他们同居的契机,不会再想着还钱,不会还完钱就跑。 钟翊把自己的后路都切断,但忘了舒辞还有很多紧急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舒辞才反应过来,露出灿烂的笑容,说“好”,又很不好意思地趴到钟翊肩上,嘿嘿傻笑,“要多大的?现在的房子我觉得也差不多啦,刚刚好。” 钟翊悬在嗓子眼的心平稳归位,他抹掉手心的汗,笑着调侃:“当然不够大。万一你又捡了猫猫狗狗,公寓怎么养得下。” “哇,我还可以再养猫吗?”舒辞迅速抓住错误重点,对钟翊期待地眨眼睛。 “……不可以。”钟翊没想到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坑,立刻严肃否决,看到舒辞失落的眼神后,又改口说“看你表现”。 “好吧好吧。”舒辞瘪瘪嘴,委屈地在钟翊怀里缩成一团。 两人都有些困了,相互依偎着眯起眼,等零点的闹钟。烟花提前绽放,舒辞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拉着钟翊往窗外看,傻傻地贴在他耳边说“新年快乐”。钟翊看了眼时间,没有纠正他,笑着揉顺他的头发,也说“新年快乐”。 “今年都没有下雪。”舒辞开了会儿车窗,又被冻得钻回钟翊怀里取暖,遗憾地嘟囔。 “那我明年带你去北方过年?”钟翊立刻莽撞地抛出新的承诺,“可以堆很大的雪人,还可以滑雪。” 舒辞这次很快就回答“好”,在新年正式到来的时候和钟翊暂时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