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旧手机新手机
“舒辞?”方洲结束例会后接到了陌生的电话,“……行,我知道了。”他快步跟上钟翊,向他转达舒辞手机摔坏的消息。 钟翊打开手机,看见了几分钟前的陌生未接来电。“他人呢?”他问方洲。 “在医院,借护工手机打的。” “去给他买个新的。”钟翊吩咐方洲,又思索片刻,补充说“别买太贵的”。 “……有您这么抠的金主么?”方洲嘀咕着替他关上办公室的门。 钟翊把涌到嘴边的解释咽回去,含糊地说“你懂什么”。 方洲噎住,眉毛滑稽地扬起来,咧开嘴呵呵干笑两声。他的上司最近一周的精气神比之前还要饱满,仿佛又年轻了两岁,重返十八,甚至没有在会议上与董事长针锋相对,还答应与新的千金见面。 方洲一毕业就做了钟翊的助理,跟着他在北方的子公司干了快六年。除了有过两三任长期固定的女床伴,钟翊没有其他花边新闻,非常自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与方洲入职前道听途说的“私生活混乱”、“男女通吃”等负面评价丝毫不沾边。方洲基本没替钟翊处理过什么不好明说的私事,直到钟翊救了那个家政阿姨,还顺带着“资助”她的儿子舒辞。 方洲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嘴欠到敢对钟翊刨根问底。他打开记事簿,老老实实地核对日程:“……今晚六点和董小姐在……” “换个时间。”钟翊头也不抬地否决,垂眸看着半小时前发给舒辞的不需要准备晚饭的消息。 “……好的。”方洲闭上嘴巴,露出敬业的微笑。 不知从哪一天起,钟翊开始享受下班回到公寓后的画面。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饭菜的香味先传来,玄关有一双很旧的白色板鞋,很快会和昂贵锃亮的黑色皮鞋挨在一起,大小差了不少。舒辞系着画满了圆滚滚小鸡仔的黄色围裙在厨房做收尾工作,听到动静总是吓一跳,怯懦又雀跃地对钟翊说,“钟先生,您回来啦”。 钟翊会因此想起钟淑云,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到逼仄的出租屋,母亲拿着锅铲和他打招呼。 钟翊没有过完整的家庭,也没谈过严肃的恋爱,三十三年的人生里没有真正算得上温馨的情节。十五岁之前的生活太艰难,他偶尔才愿意回忆。当他住进了大房子,也没人等他回家了。 舒辞是很合适的容器,从天而降,像意外的礼物,做善事的回报,盛满了钟翊无法拥有的、偷偷向往的温暖、柔软、守候和陪伴,并且取之不尽,容易泛滥。外包装不够精致也没关系。 当然钟翊很清楚,这只是一场没签署协议、未规定期限的交易。他预支了巨额定金,舒辞只能用身体来抵。 今晚的舒辞有些反常,垂着脑袋,简短地喊了声“钟先生”,不肯正视钟翊。 “怎么了?”钟翊扳起他的下巴,发现他眼睛有点红,似乎哭过了。 “没、没什么……”舒辞紧张地揪住围裙,“就是切了洋葱……”说着用力挤了挤眼睛。 钟翊扫了眼厨房,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换了话题:“手机坏了?”他上前一步,将舒辞抵在料理台上。 “嗯……打、打不开了……”舒辞似乎有些抗拒和钟翊的肢体接触,抖得厉害,眼里甚至闪过一点痛苦,“钟先生,我有错过什么信息吗?” 钟翊当他是这几天被操狠了,便松开桎梏,不动声色地回答“没有”、“吃饭吧”。 “我明天就拿去修!”舒辞松了一口气,连忙保证,摘下围裙利索地盛了两碗饭。 钟翊揉了揉太阳穴,嘲讽道:“你这个破手机修它干什么。”一边快步走去客厅,把手提袋扔给舒辞。 见到新手机的舒辞终于没有了消沉的神色,整个人明朗起来,坐在餐桌旁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像收到心仪礼物的小朋友。“谢谢钟先生!”他抬头朝钟翊露出傻乎乎的纯真笑容,又迅速投入到拆箱过程中。 钟翊叩了叩桌子,仿佛严厉的家长,冷着脸教育:“吃完饭再看。” 舒辞听话地将包装复原,推到一旁,端起饭碗进食,但收不住笑容,吃几口就要往旁边瞥一眼。 手机很普通,有点虚荣心的大学生一般都不愿意买。方洲付款前向钟翊再三确认,觉得是不是太平价了,还煞有介事地怂恿钟翊弄个漂亮点的包装。 “基础通讯功能没问题就行了,其余的他也不会用。”钟翊大致了解过舒辞操作电子设备的水平,十分笃定,并且不太愉快地回复方洲的第二个问题,“又不是送女朋友”。 方洲只好将助理的作用自行发挥到极致,为了让老板给新床伴的第一份礼物看上去更有诚意,在最短的时间内加价搞到了早已售罄的限量版颜色。 钟翊发现舒辞的快乐很简单。比盛酱油的小碟子还要浅,任意程度的善举都能达到他的阈值,让他开心。简略夸赞他做的饭可以,把润滑液换成他喜欢的味道可以,送他实际价值不到三千块的手机也可以。 “这么喜欢?”钟翊有些不是滋味。 “喜欢!”舒辞咬着筷子用力点头,“我本来就打算,以后要换这个的。”他嘿嘿一笑,又对钟翊说了声谢谢。 “口头谢我就行了?”钟翊逗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解开衬衣的前三颗纽扣。 舒辞立刻正襟危坐,夹紧了屁股,诚恳地提出建议:“钟先生,可以先赊账么,过几天再做。”他磨了磨嘴唇,支支吾吾地讨饶,“还有点疼”。 “惯得你。”钟翊被他小心翼翼谈条件的滑稽模样逗笑了,“那我能收利息么?” 舒辞诚实又害羞地点头说“可以”,像被奸诈顾客坑得血本无归还会笑着说欢迎下次光临的白痴店主。 饭后钟翊回到书房处理工作,过了一会儿,舒辞敲响房门,慢吞吞探进半个脑袋。旧手机上半部分摔变形了,卡槽拔不出来,舒辞只能硬着头皮向钟翊求助。 “笨。”钟翊轻松解决了这一问题,把手机卡攥在掌心,朝舒辞伸出另一只手。舒辞不好意思地瘪了瘪嘴,连忙把新手机递过去。 “……绿的?”钟翊眉头一皱,手机背面的镭射极光绿晃得他眼睛疼。 “是呀!”舒辞浑然不觉钟翊的气恼,兴奋地说,“我以为这个颜色已经卖完了呢,好好看!”然后第三次表示“钟先生您好厉害呀,谢谢钟先生”。 “是挺好看的。”钟翊嘴角抽搐,冷笑着帮舒辞装好手机卡,决定马上通知方洲他的生日假期被正式取消了。 “那钟先生,我先回去啦。”舒辞收起两部手机,跟钟翊道别。 打字的动作暂停,钟翊捻了捻指尖,欲言又止,随后神色如常地瞥了舒辞一眼,默许他可以离开了。 外面下着小雨,钟翊想起方洲早上手舞足蹈地向他描述偶然撞见的舒辞骑电动车离开菜市场的画面,某些不算太荒唐、但暂时没有可靠依据的想法涌到嘴边,又随着大门轻轻关上的声音躲到了舌底。 舒辞穿过狭窄的街巷,坑坑洼洼的沥青路溅起泥水,将白色的电动车弄得很脏。脱下雨衣,推开吱呀作响的生锈的铁门,楼道的声控灯很不灵敏,从一楼爬到六楼,他脚都跺麻了。 自新区发展起来后,这里便沦为了随时会被推倒的城中村,拥挤落后,嘈杂脏乱。邻里大多上了年纪,待着不走是为了之后的拆迁补偿。听说城中村改造的政策明年就要落实到这里,舒辞常常听到大爷大妈们合伙算计着怎样赔到更多的钱,或者面积更大的新房子。 母亲如果身体健康,有空的时候一定也会加入他们的讨论。舒辞不擅长打这样的算盘,听得云里雾里,决定顺其自然,一切服从安排。 他简单地洗了个热水澡,冲掉身上的寒气,然后熟练地撑在墙上往后面抹药。钟翊最近尝到了新乐趣,热衷于逼迫他说难以启齿的骚话,舒辞不肯,他便威胁“是不是又想尿在我身上”,舒辞只好乖乖地被他操得“老公”、“爸爸”乱喊。 钟翊只是想找点新鲜感,想要刺激,舒辞时刻提醒自己。但在高潮的时候他会短暂地放任自己失去理智,进入奢侈贪婪的幻想中,假装钟翊真的是他的合法丈夫。情欲可以掩饰所有真挚的情深,钟翊也不会仔细观察。 事后钟翊会抱着舒辞讲一些公司里的烦心事,将其他几位副总挨个数落一遍,重点批判楚岩峰董事长,仿佛舒辞是个保密性绝佳的终端树洞。又要明知故问,捏着他的肚子肉问他能不能听懂,骂的对不对。 舒辞当然是一脸茫然,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不得了的公司机密,说漏嘴的话会被杀人灭口,便自觉地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没记住,呆愣愣地对钟翊眨眼,被他说“傻”、“笨”,按着接吻。 钟翊在说人坏话的时候像幼稚的高中生,不够稳重,没什么架子,让舒辞觉得可以和他做朋友,可以和他分享日常发生的趣事。但舒辞明白不是这样的。 钟翊给他的是不计其数的错觉,一一分辨太难了,只能一竿子打死。 母亲今天的状态本来不错,医生说她很配合治疗,希望她继续保持。在舒辞脱掉外套不小心露出脖子上的吻痕后,她突然歇斯底里,哭着求舒辞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贱。 “你是不是又去做那种事了!”她激动地扬起手臂,打掉了舒辞的手机,眼里满是痛苦和厌恶,“你把自己卖给钟翊了是不是!” 医生和护士赶过来,舒辞抱着外套缩在角落,听母亲撕心裂肺的指控,“你怎么和我保证的”、“还是这么没出息”、“生下来第一天就应该把你掐死”,以及“是我连累你了是吧”、“我不治了,我现在就去死行吗”。 舒辞同意倒数第三句,他的存在只会让母亲想到父亲的死亡。但他希望母亲能活得久一点。他没什么本事,只有身体耐操,可以去做上不了台面的事。 不过当钟翊的性玩具没有那么不体面,不会让舒辞想起不太愉快的过去。 笔记本上新增了一条数据,是舒辞在网上查到的新手机的市价。计算器的机械女声响了很久,舒辞加了两遍总和,包括母亲今天的病房费用。背面第一页开始记录了舒辞的家政工作,以及钟翊操他的次数,前者以母亲的工资为依据,后者舒辞不清楚市场行情,暂时没有计入。 做完复杂的加减法后,舒辞开始研究新手机,笨手笨脚地把钟翊的号码加入通讯录,设置特别提醒。微博私信冒出很多小红点,他接了两单,各收了五块钱的定金。 新手机的屏幕比之前大,软件运行流畅,舒辞画得很顺利。 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