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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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妈妈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离开江陆的时候，江陆刚刚三岁多一点。他抱着自己心爱的小汽车玩具，和妈妈原来最喜欢的，可以录音的泰迪熊玩具，追在妈妈身后。 “妈妈，别走。”他的鼻涕和眼泪混到了一起，小脸脏兮兮的。 他举起手中的玩具递给妈妈。 “都给妈妈，妈妈别走。” “以后听爸爸的话。”妈妈收下了江陆带来的泰迪熊，眼里满是不舍。但她还是离开了。 “妈妈——”江陆抱着小汽车坐在原地嚎啕大哭。新来的保姆将他抱回了家。 2 江陆第一次离家出走，是他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不小心在餐桌上打碎了一个玻璃杯，餐桌上一向要求食不言寝不语的父亲难得发了火。 “你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 江陆觉得委屈，他换上最喜欢的新鞋跑出了家门。 但是他不敢走远，也不敢过马路，他沿着街走了一段路，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坐下了。他坐在那里咬了一会儿指甲，抬头看了看一圈，没看见父亲，家里的保姆倒是三步开外等着他。 “我爸爸呢？”他跳起来，仰头问保姆。 “公司有事。”保姆蹲下，看着江陆：“回去吧，你父亲很忙的。” “你给我爸打电话。他要是不来接我，我就不回家。” “小祖宗，您就别为难我了。”保姆很无奈，“我背你回去，行不行？” 3 江陆第二次离家出走，是他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不高兴，父亲要给他找后妈。父亲闻言打了他一巴掌：“闹什么。” 他捂着脸又跑了出去。 但四年级时的江陆已经不是幼儿园时的江陆了。他一边狂奔，一边掏出手机给他家的司机打电话：“张叔，我要去我爷家！” 他准备去找爷爷给他伸张正义。 还是之前的那位保姆，一直跟在他后面追着江陆，累得气喘吁吁。 4 江陆坐在车后座给爷爷打电话。 “哎呀，阿陆呀，想爷爷了？周末来爷爷这儿玩啊，” “对呀。”江陆回答：“我现在就过去！我要离家出走，不理我爸了！” “哈哈哈哈，不行，你是不是逃学了？” “我不管！我就要去。” “行行行，来吧，爷爷带你采蘑菇去。”爷爷在电话那头乐呵呵的。 5 爷爷住在乡下，有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很大一片自留地。爷爷在里面种了很多菜，奶奶又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现在正值秋天，正好适合上山采蘑菇。爷爷带江陆进山，山上铺满了厚厚的松针，蘑菇就在这里冒尖。 运气很好，他们采到了新鲜的猴头菇。野生的猴头菇总是在相对的两棵树上生长，遥遥相对。 “好像一对兄弟啊。”江陆。 “原来很久以前的时候，在这山上生活的游猎民族比试箭术，就靠着猴头菇决胜负，要是双方都射中了，就去找下一对。”爷爷摘下这对猴头菇。“你小子今天有口福了。回去给你炖鸡吃。”爷爷比了个砍头的手势：“现杀的。” 6 爸爸没有来找江陆，江陆心里很难过，猴头菇炖鸡肉都不香了。 在餐桌上，他突然问爷爷和奶奶：“我爸爸妈妈为什么离婚？” “哎呀，问这个干啥啊，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再说你那时候还小，能记得什么呀。”奶奶给江陆夹了一块鸡肉，“乖孙多吃点。” “我记得呢。我记得妈妈带着弟弟走了。”江陆咬了一口鸡肉，“然后我在后面追。” 爷爷和奶奶交换了一个眼神，奶奶开口：“阿陆啊，那个不是你弟弟。” “妈妈生的为什么不是弟弟？我看见过，小小得一个，脸皱皱的，特别丑。” 爷爷又给江陆夹了一口鸡肉，“吃肉吃肉。不说这个了。” “肉没有蘑菇好吃。”江陆看着自己被堆得满满的饭碗，将鸡肉给爷爷夹了回去。 7 在爷爷奶奶家的江陆很快乐，有各种花样的好吃的，还有爷爷奶奶养的动物们。他玩得不亦乐乎。 “还不回家？” 三天后，父亲终于抽出空来接江陆了。他走进爷爷的院子的时候，江陆正在踢奶奶用鸡毛给他做的毽子。看见父亲，他直接将毽子踢到了父亲脸上。 “操，臭小子。就这么欢迎你老子？” “怎么能骂孩子呢？我看就是你教育方式有问题。”爷爷背着手，向江陆的父亲训话。“你找个后妈不考虑孩子感受？我们阿陆被欺负了怎么办？” “您这话说得，那我没法找了。” “不找就不找呗，这几年不也过来了吗？”爷爷说，“你要实在想找，孩子不同意的话，那把阿陆送我这儿。” “别。”父亲摆摆手，“在你这儿，那可得把他惯坏了。那我考虑考虑吧。” 8 “事不过三。”父亲总是这么说。这次也是一样。“要是再敢离家出走第三次，小心老子打折你的腿。” 江陆像是没骨头一样，歪斜着站在墙角反省。他倒并不害怕，毕竟父亲从来都没打过他。他咬着指甲，思考怎么才能引起父亲的注意。 于是江陆期中考试交了白卷，全科。班主任给江陆的父亲打了电话。 但是江陆的父亲依旧没有来学校。每年来给江陆开家长会的都是保姆，这次找家长也不例外。 “江陆妈妈，你看，孩子这个……” “她不是我妈妈！她是我家保姆！” 江陆很生气地跺着脚跑了出去。 9 他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闲逛，经过走廊上的教室，和无数张贴在外面的手抄报。他走到操场上，顺着栏杆看着校外。 他好像看见妈妈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得不够清楚。女人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小孩。 “妈妈——”他大喊，向栏杆外挥着手。但是女人没有听见，甚至没有回头。 自行车逐渐消失在江陆的视线里。 江陆很失落。 10 上了初中，他和父亲说想要出国。 “那你好好学英语啊，你现在还是太小，我不放心。等过几年的。”父亲想了想，“你英语多少分？” “60多吧。” “那还行吧，及格了。过几天给你找个好的补习班。” 但是英语是120分满，江陆挠了挠头，他没好意思说。 11 补习班在一栋大楼里。那栋楼里有各种各样的补习班，音乐绘画，数学语文，百花齐放，应有尽有。 江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妈妈，妈妈身边有一个小孩。 这小孩怎么这么矮啊？他一脸嫌弃地看着妈妈旁边的男孩。 男孩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眼神，转过了头。妈妈低头问男孩怎么了，男孩没说话，沉默地看向江陆。 江陆和妈妈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对视上了。 妈妈认得他，江陆能感觉到。 “妈妈。” 12 他们去了一家冰淇淋店。 “真能随便点？”陆诺亚翻着菜单问妈妈。 “真的。”妈妈在对面点点头。 “那我要冰淇淋火锅！” “那个不好吃，咱们换一个。香蕉船行不行？”妈妈用商量的语气和陆诺亚说。 “那也行吧。”陆诺亚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没事，点吧。我请你们吧。”江陆说。 “这不能让你请啊，哪能让你请？” 13 没有人说话，但是气氛并不尴尬。他们坐在那里，就像是很普通的一家人，在周末一起来吃冰淇淋。 “妈妈，今天的测试我拿了满分。”陆诺亚突然说。 “是吗？”妈妈看向陆诺亚。 “我能吃份竹筒粽子吗？”他伸手指指门外的小摊。 “行，妈妈去给你们买。”妈妈起身，叮嘱他们不要乱跑。江陆和陆诺亚点了点头。 妈妈离开座位之后，坐在他对面的陆诺亚突然变了表情。 “离我妈妈远一点。”他说。 14 妈妈带着竹筒粽子回来了，两份。江陆和陆诺亚吃得嘴边都黏黏的。江陆一边吃，一边观察着陆诺亚。他还记得襁褓中的陆诺亚，小脸皱皱巴巴的，丑得很令人嫌弃。那时候他还想，这么丑的弟弟他可不认，但没想到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如今他也长大了，而妈妈好像并没有变老，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他好想妈妈。 他突然哭了。 “怎么了？”妈妈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 “竹筒粽子好难吃。” 15 那之后，就能和妈妈经常遇见。江陆更有动力去补习班了，但事实上他在课上的每一秒都在等着下课。补习班下课，江陆总是第一个冲出来，到楼下找到妈妈，聊一聊这周都发生了什么。然后等陆诺亚下课，分别回家。妈妈每天都会来接陆诺亚，江陆嫉妒又羡慕。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考上了高中。高中补课就不在这栋楼里了，周六还要上课。但他还是会抽空跑过来。 16 高一快结束的某一天。他突然被人揍了。那天本来是中考的最后一天，但是学校不设考场，还是正常上课。他下午放学去吃晚饭，但是在半路上被人揍了，连带着和他同行的同学一起。 好他妈倒霉啊！江陆被人推搡到墙角的时候想。他一边还手一边想，最近他也没得罪人啊？ “你惹谁了啊？”他问同学，不会是自己受连累了吧？ “操，不到啊。” 不对，他一直都和朋友们友好相处，没抢别人女朋友，也没装逼，怎么就被揍了呢？ 直到他在揍他的那群人中看见了陆诺亚。这小兔崽子，江陆咬牙切齿地想。 “有本事单挑啊，不带你这么摇人的！”他隔着好几个人冲陆诺亚吼。 17 陆诺亚和他上了同一所高中。能看见妈妈的时间变多了，每天都可以。但看见陆诺亚的时候也变多了。陆诺亚上学比同龄人早两年，江陆在高二，陆诺亚在高一。两个人的班级就差一个楼层。有的时候甚至可以擦肩而过。 两个人很是不对付。江陆还记得被这小子带一群人围殴的场景。他心想怎么也得报复回来。陆诺亚会找人，他不会吗？于是某一天他又找了几个同一个初中的哥们去揍陆诺亚。 “轻点儿啊。”他还特意叮嘱了一下。又担心人下手太重，偷偷跟在后面看。 果然下手有点重。陆诺亚要小他们三岁，打不过。 自己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江陆想。他将人护了出来，陆诺亚却不领情。 “不要你管！我知道是你干的！假惺惺。”陆诺亚臭着一张脸跑了。 “哎哟，江陆，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你怎么英雄救小屁孩啊？”朋友在一旁乐，“放心，放心，没下狠手，就吓唬吓唬他。” 18 那之后陆诺亚看见江陆更没什么好脸色。同样，江陆也感觉看见陆诺亚很不爽。于是再次擦肩而过的时候，江陆故意用肩膀撞了陆诺亚。 于是两个人在走廊打了起来。 走廊打架，影响恶劣。教导主任找了他们两个人的家长，两个人站在办公室写检查。教导主任劈头盖脸地在那边吐沫横飞，而江陆和陆诺亚两人都是一脸无所谓地站在那里。 妈妈先来了。一看教导主任办公室里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愣住了。而江陆的爸爸没有来，妈妈直接把两个孩子领走了。 教导主任已经糊涂了。 “‘要以手足之情相亲相爱；要竭诚互相敬重。’你们是兄弟。不能这么相处。”妈妈说，“你们两个为什么打架？” 两个人都扭过头，不愿意回答。 19 两人这次又在篮球场打了起来。这次是陆诺亚先撞我的。江陆愤愤地想。 教导主任叹了口气：“怎么又是你俩？”又指指陆诺亚，“你一个重点班的还打架？几次了？” 这一次又是妈妈带走了他们两个。教导主任苦着脸，语重心长地和妈妈说，知道妈妈也很辛苦。但是自家的问题还是自家解决比较好。希望两个孩子不要打架，可以友好相处。同时言语威胁他们，要是再有下次就要记过了。 20 “太丢人了。两次了啊！你们两个小混蛋。”妈妈一人弹了他们一个脑瓜崩。 “不丢人，不丢人。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有个超漂亮的妈妈！”陆诺亚反而很亢奋，“我后桌说妈妈特别年轻好看。” “再年轻好看我也要被你们两个气老了。” “哥哥先道歉，给弟弟做榜样。”妈妈对江陆说。 我不！江陆在心里说，但是还是乖乖地听了妈妈的话，和陆诺亚道歉。陆诺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也道了歉。 妈妈看起来很愉快，“这不就好了？以后不能打架了。” “妈妈为什么不问我们为什么打架呢？” “既然你们两个都不愿意告诉我，那肯定是有你们的小秘密啊。”妈妈笑得很开心，“那不就证明你们关系很好吗，对吧？” 21 再看见陆诺亚，江陆就没有再动手了。但是他们相互看着的眼神总还是有些不善。 “你老看我干嘛？再看揍你哦。”陆诺亚挥了挥拳头，龇牙咧嘴的。 江陆就在心里笑，这小子什么时候能长高点儿再说吧。 “你最开始为啥找人揍我啊？” 陆诺亚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你要和我抢妈妈。” “你还抢了我妈妈呢。”江陆毫不退让。“要不是你，我爸爸妈妈也不能离婚。” “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你。”陆诺亚说，“小学的时候，妈妈就会偷偷看你。但妈妈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哥哥？” “我现在也没觉得你是哥哥。”他哼了一声，“后来我拐了好久的弯，妈妈才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江陆有些得意：“那证明我很珍贵，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周末来我们家吧。”陆诺亚突然说，“妈妈肯定也很高兴的。” 22 “妈妈呢？”江陆一进屋就问，“你家好小啊。” “妈妈去做礼拜去了。” “这个，居然还留着啊。” “怎么了？”陆诺亚按了熊的身体的某个部位，播放了录音，里面是妈妈元气十足的问候，“早上好！亲爱的宝贝们！” “这家伙跟你差不多岁数吧，比你都大。” “不能那么叫它，”陆诺亚很严肃，“妈妈说它生气了就会罢工。” “那叫什么？”江陆觉得好笑。妈妈和陆诺亚都好幼稚。 “泰迪先生。” “好难听。”江陆一脸嫌弃。 23 江陆每个周末都会去妈妈家。他和陆诺亚挤在陆诺亚的桌子前写作业。陆诺亚成绩比他好得多，他抓耳挠腮看一道题的时候，陆诺亚有时候都做完一面卷子了。 “你不会？”陆诺亚贴他贴得很近，眼神亮亮的：“问我啊，我都会的。” “你不是才高二？” “高二怎么了？马上高二下，都要一轮复习了。” “我不信。”江陆在鼻子里哼哼。 黑色水笔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发出沙沙的声音。真安静。他看着陆诺亚很快演算出了一道题的完整步骤。 “我给你讲？”他歪着头看着江陆。江陆点了点头。 “哎，给你讲呢。”陆诺亚发现江陆在发愣，于是在桌子下踢了江陆一脚，江陆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反击，用腿勾住了陆诺亚的腿。 “好好听。”陆诺亚顿了顿，把腿抽了出去。 24 在江陆刚升上高三的某一天。在餐桌上，江陆的父亲又提起了关于出国的话题。但江陆有些不愿意出国了，原来是因为他不愿意在这个城市生活。但现在生活不一样了，每天还挺开心的。 “你不是要出国吗？” “我不想出国了。” “为什么？出国挺好的吗。你要是想在国内念的话，那就在国内念完本科再出国。”父亲想了一下，说。 “不想出国了，在国内挺好的啊。” “你这成绩，也就够个普通一本。”父亲突然严肃了起来，“想出国，英语怎么还不及格？老老实实周末给我补课去。再提不上去成绩我就要给你请家教了。” “我不想出国了。”江陆嘀咕着，低下头给陆诺亚发消息：“救命，我爸要我补英语。” “你不会是想要我教你吧？” “好人做到底啊。” “不行，你得求我。” “求你了！” 25 周末，江陆逃了补习班的课去了陆诺亚家。 “你好菜，居然还让我给你补英语。是补习班不够贵吗？还是就喜欢我这免费的？” “你不是英语特好，能考140＋的那种吗？帮帮哥哥。” “哥哥个屁，考你单词，错太多就得跪下来叫爸爸。” 已经是九月了，但天气依旧很热。刚刚进入高三的江陆被英语单词逼出了一身汗。他用上衣扇着风，“不行了，好热。我不学了。” “你好垃圾。”陆诺亚撇了撇嘴，“吃冰淇淋吗？我去买。” “不了吧，”江陆想了想，“我们去游泳吧。你会吗？” “狗刨算吗？” “算，走。” 26 江陆坏心眼地给陆诺亚挑了三角的泳裤。 “你故意的？”陆诺亚提了提泳裤的边缘问。 江陆很开心：“挺好的啊，我觉得挺好的。” 他们先进了浅水池。陆诺亚说没意思，于是他们去了深水区。 陆诺亚将水扬到江陆身上，江陆一边扬回去，一边躲。陆诺亚的动作在水中也很灵活。水在他的身上浮动游走，波光粼粼。江陆的呼吸就随着水波，追逐着陆诺亚的身体律动。 “嘿！”陆诺亚很开心在泳池里玩闹。他转身向前游去，水随着他的动作逐渐靠近江陆。 突如其来的悸动就像拍打在他身上的水花，江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一口气游了很远，直到触碰到泳池的边缘。他深呼吸了几秒，将泳镜摘下来，打算抹一抹脸上的水，却被人一肘子撂进了水里。 “靠！” 慌乱中，他在水中抱住了陆诺亚。 27 江陆开始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了。他觉得对陆诺亚的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江陆开始在百度上搜索：“男人会喜欢上男人吗？” 看了几页结果之后，江陆又开始搜索：“哥哥会喜欢上弟弟吗？” 他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事。 他好像喜欢上陆诺亚了。 手机上有了新消息。是陆诺亚的。 “周末去看电影吧，我有想看的电影。” 江陆有些意外。 28 电影散场了。陆诺亚没有动，一直盯着滚动着制作名单的电影荧幕。他想起身，却被陆诺亚按在了座椅上。 “我们等一会儿再走。” 江陆又再坐下了。 偌大的观影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陆诺亚起身，江陆以为他要走，也跟着起身。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听见陆诺亚说了一句话。 “我喜欢你。” 吃了一半的爆米花被他不小心碰倒，洒了一地。 29 两人出了观影厅。 “刚才在里面，你说什么？”他们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江陆问。但他其实听清了，那么安静怎么可能听不清。他只是想确认一下。 “没听清，就没听清吧。”陆诺亚一脸无所谓。 “其实我听清了。”江陆笑，“刚刚我还在想，你要是再说一遍的话，我就回应你了。” “我喜欢你。” “没听清。”江陆将耳朵向陆诺亚凑近。 “我喜欢你。”陆诺亚偷偷握住江陆的手。 心在怦怦跳。江陆回握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如果看到了的话，会看见他们的嘴角都是上扬的，是相似的弧度。 “江陆，我们在一起吧？” 江陆还没有回答，陆诺亚就伸出一根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别拒绝我，我会很伤心的。” 30 “原来说要出国，怎么现在就不愿意了？”父亲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是不是早恋了？” “没有。”江陆说，“我都很少和女生说话的。” 父亲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相信。“是吗？” “保证没有。”江陆举手。 其实是男的。 其实是弟弟。 31 高考结束后，江陆报了本地的大学。第一志愿就录取了。但是陆诺亚从重点一班掉到了重点二班。 “都怪你，和你谈恋爱成绩都下降了。”陆诺亚不满的踹了江陆一脚。 “好好好，我的错。那咱不谈了。” “不行！”陆诺亚从床上跳了起来，“别想甩掉我。” “不会的。”江陆说，“只能你甩我，行了吧？” “我也报本地的。”陆诺亚望着天花板，“去医科大学吧，那里还挺好的。分数线也能撑得起我的逼格。” “当医生啊。那很厉害。我还可以在爸爸那边托关系，他认识很多人。” “那你就生老病死都归我管了。我叫你活你就活，叫你死就得死。”陆诺亚笑着说。 “那我要死了呢？” “那我肯定陪你一起死咯。” 32 大学第一年，除了上课，江陆经常去接很晚才下晚自习的陆诺亚。他军训之后就没有在寝室住，而是在高中附近租了个房子。 “没事。诺亚我照顾着呢。家远，让他在附近住，平时还能多睡会儿。”他对妈妈说，妈妈还夸他懂事。 陆诺亚平时会熬夜到一两点。而江陆会一直陪他。在深夜，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蒙着被子拥吻。 陆诺亚也考上了当地的大学，学医。 “你这个分报这个还是可惜了。”妈妈说。 “我就想学医嘛。”陆诺亚说。 “那去省外更好的地方呀，你这孩子。” “因为不想离你们太远。”陆诺亚左手揽着江陆，右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上，“好幸福。” 33 “我想带诺亚出去旅游。”江陆对妈妈说。 “去哪儿？”妈妈好奇地问，“有计划吗？” “有，我开车带他去，自驾游。” “真好，你们现在关系可真好啊，”妈妈笑着说，“你还记得，你们小时候打架被叫家长吗？” “当然记得。但是不是小时候，是高中！高中不是小孩子了。”他低声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不会打架了。” “那当然。你们都长大了。”妈妈笑着说，“去吧，好好玩一玩。” 34 江陆开车。他们开始了一场两个人的旅行。车开到到哪儿，就在哪里闲逛，看看景点，吃吃小吃。 然而有一天，他们的车出了状况。 “你怎么了？这么紧张？”陆诺亚看着江陆严肃的脸。 “刹车……好像失灵了。” “啊，那怎么办？” “你说我们要是死了怎么办？” “你看今天阳光多好啊。向着阳光，迎接我们的盛大死亡！”陆诺亚在副驾驶张开双臂，他笑得十分快乐：“死之前我会吻你的！我爱你！” “那我们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啊！”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下入地狱。”路诺亚说，“你快想想哪里错了，赶紧丢掉！” “全身都是错的，怎么办啊，你救救我！” “没关系，我都是你的，我陪你下地狱去死好了。” 车蹭到旁边的栏杆之后停下了。 “看来我们还不能下地狱啊。”陆诺亚笑着说。 “我车技很好的。”江陆满头大汗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35 之后就开始了幸福的大学生活。他们一起住在校外，融洽而甜蜜。父亲几次打电话来和他商谈出国留学的事情，他都拒绝了。他觉得现在这样特别好，他的满足感都快要溢出来了。 但是生活不肯放过他们。 这天他还在上课，他突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江陆，你来一趟。” 妈妈很少打电话给他，是不是出事了？他莫名地有些慌乱。 “我有事先走一趟，点名记得告诉我一声。”他敲了敲旁边同学的课桌。 他在妈妈的家里看见了父亲，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很紧张。 “爸？你怎么来了？” 36 父亲没说话。将一沓照片扔给了他。照片劈头盖脸地散落到他身上。他没有捡起来，也能分辨出那是他和陆诺亚的照片。有牵手，有拥抱，有亲吻。 “你非要生下那个野崽子。”父亲一巴掌将母亲打到地上，“全都是你造的孽。” 慌乱中，他在厨房拿了一把刀回了房间。 “江陆——”妈妈惊恐地喊，起身拦着江陆，“你把刀放下！” “冲我来啊！”他朝父亲大吼，“你别碰妈妈。” “小逼崽子你以为我不敢啊！你来啊！你砍你老子啊！” 他在一片混乱中被推倒在地，手里的刀被人夺走。他的头撞到了桌腿，他晕了一下。 世界突然安静了。血溅到了墙上。他惊恐地支起身子，抬起头。 妈妈拿着刀。刀被插在父亲胸口里。 “妈。”他的声音是颤抖着的。“爸。” 37 “妈妈啊，很早就想杀了他了。”妈妈的笑容很惨淡，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虽然杀人是不对的，但是他该死。”妈妈将刀拔了出来，再次插进了父亲的胸口。 “你三岁那年，你爸爸带我去一个饭局。”她捅了第三刀：“有很多人。我是主菜，我被你爸爸送上了那些人的床。”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记得那时的感觉。”妈妈插下第四刀，“那天之后，有了诺亚。” “你爸爸说，打掉他。我们还是一家三口过日子。”这是第五刀，“他不要脸。”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这个家。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他还说是为了这个家。我不愿意。他打我，踹我的肚子。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打过我。” “但是诺亚还是好好的。于是他带着我去医院。” “我跑了出来，跑到了一座教堂前。” 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刀了，她插下了最后一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你走吧。这里跟你没有关系了。”妈妈转过身，“如果警察问你，你就说你是接了电话才来的，来这儿的时候已经这样了。你是在课上突然接到电话的对不对，所有人都看见了。”妈妈很平静，甚至冷静得过了头，“我休息一会儿，就去自首。” “妈。” “你以后不要联系诺亚了。你会害了他的，”妈妈用衣服擦了擦刀柄，“你是哥哥。你们不要再有那种联系了。明白吗，你会害了他的，你们是兄弟，亲兄弟。” 38 江陆失去了灵魂一般地环顾着这间屋子。脏乱的血迹，丑陋的尸体，安静的女人，还有躺在地上的泰迪先生。 他轻轻捡起泰迪先生，习惯性地播放了录音。 不是平时妈妈平时充满元气的问候语，而是一小段刚刚发生在这房间里的录音。 妈妈被爸爸一巴掌打出去的时候，压到了熊。这段音频正好被录了下来。 熊被他带走了。 他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想着，之后要怎么办。绝对不能让陆诺亚知道，他不怕别的，他只怕这个。他怕陆诺亚知道这件事恨他。他是这恶果的种子，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妈妈的话他在信中一遍一遍地重复。这是错的，他会害了陆诺亚的。 他会害了他的。 他会害了他的。 他感到痛苦，但他要继续折磨自己。他将泰迪熊放在肉眼可见的地方，一遍遍听着那段短暂的录音。 他的手机响了。是陆诺亚的电话。他没有接，只等着电话自己挂断。 事不过三。他在心里默念。要是他打三次，自己就接。江陆想。 第三次铃声最终还是响了起来。 “我要见你。”陆诺亚说。 39 再次见面还是在陆诺亚家。 “妈妈从来都那么温柔，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很认真的和我发过脾气。我小的时候特淘，妈妈都很少说我。妈妈那么温柔的人，她不可能杀人。” “我不相信。”陆诺亚说。 “是真的。”江陆回答他。 陆诺亚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那天是不是在这儿？” “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40 “不知道？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为什么啊！”他抓住江陆的衣领，疯了一样的大喊：“你知道什么吧，你肯定知道什么吧！告诉我啊！” 江陆哑声说：“我不知道。” 他知道陆诺亚在发泄，没关系。他只象征性地回了几下手。陆诺亚的每一个动作他都懂，他不用看都知道陆诺亚会怎么做。他们这些年已经变得足够熟悉，床上也是，平常的生活也是。他们的爱交错在骨血中，已经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做不成一个好哥哥，也没法做一个好恋人。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错的，而他把一切搞得一团糟。父亲死了，母亲自首了。 他要离开陆诺亚了。 41 “最近好吗？”妈妈剪了短发，隔着玻璃和江陆对话。 “挺好的。诺亚来看过你吗？” “来过。”妈妈的停顿了一下，“江陆，以后，不要……” “妈妈，”他打断了妈妈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了。” 42 他又想起了那天的场景。悲恸无助的妈妈，没有讲完的故事 “妈妈，那天你还没有讲完。”江陆说，“在教堂前，然后呢。” “我在教堂前摔倒了。但是诺亚还是在我的肚子里安然无恙。”她的表情很宁静，又带着些许怀念。“有位婆婆将我扶了进去，于是我就在那里坐了一下午。” “很顽强呢，他这么努力地想要活着，我不能剥夺他活下来的权利。”妈妈笑了，“我一个人也勇敢地好好抚养他长大了。 “他出生的那天，正好是21世纪的第一天。是新的世纪。” “我以为可以过上新的好生活。” 43 “妈妈，你后悔吗？”江陆问。 “杀了人，是犯罪，应该忏悔。” “我是问，丢下我，带着陆诺亚离开这件事。” 妈妈想了一下：“不后悔。” 从监狱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已经是春天了。前两天又降温下了雪，这几天又渐渐转暖，房檐上的冰在融化。水滴顺着房檐一滴一滴向下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又下了雨。 这个春天让他喘不过来气，他宁愿现在还是冬天。 44 他的生活就好像没有陆诺亚出现过了一样。今年给陆诺亚准备的生日礼物也没送出去。他转手送给了辛靖。 辛靖是父亲的助理，很能干。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他自然而然地对辛靖产生了依赖感。辛靖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他紧绷绷的生活由此可以得到一丝放松。 他很感谢他。 45 他突然发现没有陆诺亚了的生活变得空洞了。之前的他们，是还没到七年之痒的热恋情侣。整日整日地厮混在一起。 他在办公桌前问问朋友：“失恋了怎么办？”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对方回他。 但陆诺亚本来也不乖啊。 46 有人敲门。“进来吧。” “对方将钱给您退回来了。”是辛靖。 他给陆诺亚汇了一笔钱过去。他没收，他知道为什么。 “那给你了。”他对辛靖说。 “这……”对方愣住了。 “我还可以给你更多。”江陆看着他的眼睛说。 47 江陆决定开启一段新的恋情。他开始追辛靖。 辛靖的态度倒是不为所动，看着很冷。但江陆觉得自己肯定能成功，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不知道是不是辛靖真的对他没什么感觉，各种各样的惊喜和礼物攻势都没有将人拿下。但江陆乐此不疲。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总有一天，这么漂亮的人会成为我的人。 大不了用强。 48 大学毕业那年，和室友一起去学校附近的烧烤店吃饭。喝了很多酒，他带着变得拖沓的脑子去结账。这么多年他还是习惯背着朋友们先付钱。 在结完账回去的路上他看见了一个服务生。客人把啤酒倒到了他的身上。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发现了他在盯着自己看，眼神有些错乱不安地向江陆扫过来的时候，江陆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眼熟了。 这人和辛靖长得很像。 49 他又去了那家烧烤店。烧烤店营业到凌晨两三点。他挑了个很晚的时间过去。店里只剩下一桌客人了，还在喝，醉得一塌糊涂。 那个男生坐在其中一桌的座位上，看起来很困倦地拄着胳膊。看见他进来，连忙坐起身。 “已经打烊了，后厨什么的都下班了。” “啤酒还有的吧？”江陆指了指旁边的啤酒箱子，“给我开一瓶。” 对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里卖得贵，可以去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随即想了想，继续说，“不过店里有鲜啤，比这种要好喝。” “是吗，那我试试。” 50 钟寻的桃花眼天生就会给人带来错觉。他带着醉意无意中一瞥，就注定了这场博弈的结局。 他看起来很缺钱。但是江陆不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出钟寻缺少的东西，来引诱他，甚至拥有他。 “别在这儿干了。” “但我得赚生活费啊。” “那不如跟了我啊，我养你。”他眯着眼睛干了最后一口酒。 51 关于性事，最开始的时候钟寻好像什么都不会，看起来有些不安和羞涩。他用阴茎将人向前顶，他下意识地向前，都快要贴到床头上。 “怕什么。”他将人拉过来，“没什么好怕的，会很爽的。” 钟寻咬着嘴唇，只随着他的操弄露出若有若无的轻微的呻吟声。 “没事，叫出来。” 钟寻还是有些放不开，他紧张地抓着床单，没过多久就被他操射了。他用手抚摸他的身体，一寸一寸，从上到下。他知道他在感受高潮的战栗。 52 好像对钟寻做什么都可以。短短几个月，他学会了各种各样，可以在床上讨他欢欣的方式。他看起来也没有特别主动，只是很无意的几下动作，或者用带着潮湿意味的眼睛看向自己。 是很完美的床伴。他一边亲吻着钟寻，一边想。 但是不能他先离开我。 53 可为什么辛靖不行？为什么？ 他找借口，将人拐到家里来。他甚至让保姆给他收拾出了一个房间。他想，他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就跟自己住在这里。 他给人下了药。 一定要得到他。他这么想。 54 结束之后辛靖很安静。他以为对方默认了他的行为，于是像只狗狗一样凑过去，很开心地和他一起吃完了东西。 结果吃完饭辛靖就掀了饭碗，他直接被辛靖摔了出去。“靠，怎么了宝贝儿。” 辛靖的动作没停，他下意识地就要还手，结果辛靖下手更狠了。打不过，他认栽了。 “你可以报警把我抓起来，你干嘛亲自动手啊。” “惩罚你这种人还是亲手来比较爽快。”辛靖很冷淡地说，“我明天就辞职。” 55 他求了人很久，还买了一套房。人总算是留下来了。但要说以前是平淡的话，现在就是冷淡。除了工作时间之外，很少再理他。江陆受不了——他最讨厌被人忽视了，从小就是。 算了，大不了让他操回来。他视死如归地去了辛靖家。 不就是哄人嘛，豁出去了。 56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江陆有的时候会去找辛靖，有的时候会约钟寻。 和钟寻一般是约在外面，酒店。他无意中发现钟寻有一个习惯——会在酒店呆好久，奇奇怪怪。每次都是江陆自己先走。搞得我好像拔吊无情一样，江陆想。 和辛靖的话，总是在辛靖家，他自己送上门，像外卖。 57 辛靖有的时候嫌他烦。说你不是在外面养人了吗，怎么还总来找我。这时江陆就会黏黏糊糊地抱住他的腰说想他。 “你不是包养人了吗，你去找他啊。”他看起来很不耐烦。 江陆懒懒地说：“过几天吧，让你们见一次。他长得和你特别像。” 辛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江陆：“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个城市吗？” 他说这个干什么？江陆有些不解。 58 辛靖说他是来这个城市来找父母的。他没想到。 “真的很像？”他像是不放心地问了江陆一句。 “确实。”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 “那你来这儿，你的养父母同意吗？养父母能让你来找亲生父母，看起来有点难得啊，他们对你很好吧？”江陆问。 辛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一根烟。 “别找了。”江陆捧住他的脸，拿下他手里的烟按灭。“我给你一个家。别去找，我什么都给。” 59 钟寻好像恨喜欢辛靖，不知道是不是血缘的吸引力。他觉得蛮有意思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陆诺亚却只觉得他丑。这更玄妙了。 辛靖很会引导话题——说着说着就把钟寻拐去他家住了。江陆在心里咬着牙。果然，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之前他为了气他，说要把人带回家住。好嘛，这还帮自己记住，顺便还实现了。说他什么好呢？工作能力强？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60 钟寻来之前，他似乎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家的房子很空。他从年少时就一直住在这里。书房的书柜里都是父亲留下来的成套成套的书——为了装点门面的，从来没有人看过。 钟寻来了之后，似乎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但还是有些东西变了的。他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喜欢待在台阶上，但是从来不上去，也不主动去房间找自己。 有时候听话得有点过头了。 61 他有的时候会和钟寻一起睡。 钟寻的乖在夜晚是不奏效的。他在睡梦中会无意识地抓住自己，偶尔还会有奇奇怪怪的梦呓，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将人推开。不过抓钟寻他抓得倒是很紧，无意识的，像是寻求温度的小动物。 没过多久他就习惯了。半夜他被不小心弄醒的时候，他就会主动将人箍在怀里。偶尔轻轻地几下抚摸就能让钟寻安静一段时间。 但钟寻有时候还是被惊醒。 是有什么心理阴影吗？ 不过钟寻不说，他也不会问。 62 钟寻和辛靖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他让辛靖去和钟寻去做鉴定。辛靖不肯。 “我要是失望了，你负责？” “我负责。”江陆说，“我才不信你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 “再看看吧。”辛靖难得流露出躲闪的情绪。 过了一段时间，江陆终于明白他的躲闪来源于哪里了。 钟寻和辛靖睡了。 63 他兴致来了，想和他们一起睡。不是单纯的睡觉，而是进行一场从未经历过的性爱。 他顺着辛靖的节奏，钟寻就这样被他填满。 钟寻被他们弄得很惨，但还是那么乖，舔得干干净净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 他忽然回过神来。辛靖又和钟寻做了。他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更多的还是嫉妒，这很奇怪。 明明兄弟之间，是畸形的关系。 但是还有些爽。他舔舔嘴角，有点想再来一次。 他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事不过三。没关系，他对自己说。 果然人的本性是贪婪的。 64 和父亲的朋友一起去钓了次鱼，他觉得钓鱼有意思。于是周末还想去。 “今天怎么钓不上来鱼呢？”江陆嘀咕。今天人好像也很少。 天突然暗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乌云笼罩了整片天空。 原来是要下雨，怪不得钓不上来鱼，明明上午还是大晴天。没看天气预报真是失误。他开始收拾东西。 这时他突然接到了钟寻的电话。 来接我了？知道关心人了？可终于有点长进了。 “喂。”他接起电话。 “喂。”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是钟寻。 “怎么是你？”江陆问。 65 “钟寻的手机怎么在你这儿？” “原来他叫钟寻啊，他人都在我这儿啊。”陆诺亚很悠然地说，“你要不要来救他？顺便看看我？” “没门。让他接电话。” “他晕过去了。”陆诺亚的语气特别轻快。 “你把人怎么了？” “你要是不见我，那我就撕票，先奸后杀，然后扔到街上喂狗。”陆诺亚的声音是笑着的，“他和你是那种关系吧。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66 “不见。” “哪有我这么善良的绑匪呢？不图钱，就只图见你一面？考虑一下吧。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你邮箱。”陆诺亚狡黠地说，“这个你总能收到了吧。挂了，等你哦。” 他看见了照片里在闪光灯下的钟寻。像是在很狭窄的空间里，双手被胶带绑着，嘴里塞着东西。他一直很瘦，骨架小，看起来就是蜷成一小团。衣服倒还是完整的，也没看见伤痕，应该没什么事。他松了口气。 “真好看。”邮件的正文里写着三个字。 确实很好看。 67 又来到了这个地方。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这间已经很久没有踏入的房子。摆设变了很多，之前的痕迹都消失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他和陆诺亚之间不能说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果然，这次他们又是不欢而散。 他出门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他抹了抹流出来的鼻血，将手伸进雨里，血混着大雨被冲刷干净，他莫名其妙地觉得世界很安静，明明雨声很嘈杂。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找到钟寻。刚坐进车里，他就想下去。但他不是很想看见陆诺亚。他在车里坐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下车。 算了，陆诺亚不会把人怎么样的，肯定会把人放回来的。陆诺亚虽然有的时候很恶劣，但是不坏的。他安慰自己。 68 江陆接到了辛靖的电话，说他接到钟寻了。 “他怎么样？” “看起来……反正不太好。” “受伤了？” “那倒好像没有。但是好像在雨里浇了挺久的。” “谁知道？不说了。”辛靖把电话挂断了。 “哎你等等，我明早过去……” 好吧，没事就行。但是为什么钟寻不来找自己求助呢？这让他有种失落感。 69 钟寻醒来的时候很显然的吓了一跳。自己有那么吓人吗，他短暂地反省了几秒钟。 不然送他辆车吧？这样他就不用在大雨里等人来接，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了。 他用已经挑选好的礼物作为诱饵，钟寻果然上钩了。他好像明白了，他对钟寻做什么，钟寻都是会无条件接受的。是因为钱吗？ 他又想和他们一起做了。他无声地邀请辛靖，辛靖却没答应。 70 不小心出了车祸。辛靖也在车上。 这之后，辛靖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好上了一些。他问辛靖感动吗，辛靖笑着回答说感动。但他知道他不是真心的。自己太过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了。他想给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续一续命。 他想告诉辛靖他爱他。他不想让辛靖离开他。他不愿承认他在这段感情中一无所有。 可是为什么他闭上眼，却总好像想不起辛靖的脸。 71 和陆诺亚一见面就是吵架。他意外地发现辛靖和陆诺亚认识。他倒不担心两个人要是有什么过节的话吃亏，毕竟这两位都聪明的像狐狸。他只是不想让辛靖知道他和陆诺亚的过去。他怕辛靖看出端倪——他那么聪明的人，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的意思。 他也不愿意让陆诺亚知道如今的哥哥是多么渴求曾经在他身上放弃了的爱意，像个小丑一样去追求一段应该已经不会有结果的爱情。他又发了火。 他觉得自己很可悲。 活着有什么意思？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不如去死。 72 钟寻在他身边。自己决定去死，应该给他留点临别礼。 但他喜欢什么？他不知道，钟寻没有问他要过什么东西。 自己还有什么能给？ 这个年龄的人都该成家的成家，该立业的立业，只有他依旧守着腐朽的东西生活着。他还是喜欢用和陆诺亚一起在小卖部买的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之前不小心在人前拿出了这东西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别人都用的是精贵的奢侈品，而他与别人格格不入。他还喜欢手表，像普通的男生一样热衷收集球鞋，他喜欢各种各样的车。 钟寻喜欢什么呢？ 73 他在放手表的抽屉里翻动。最后拿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个。深蓝色的表盘，在上面可以看到月相。他看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月相的看法了。 钟寻一直话很少，很少多问一些有的没的。不多问也有好处，比如不需要他说话的时候。不多问也有坏处，比如他用迫切灼热的目光看着他的现在。 如果他愿意多问自己一句的话，如果他愿意问自己为什么要送给他东西的话，他就会告诉他他决定今晚自杀。 钟寻会说什么呢？但至少钟寻不会像辛靖一样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他只是淡。 他问喜不喜欢这块表，钟寻只点了点头，沉默又安静。 “疼不疼？”他给钟寻戴上腕表， 他说不记得了。 疼的话怎么会不记得呢？ 74 很模糊，很疼。会留疤吧，像钟寻那样。血腥的气息很浓重，带着脏污的气息向他袭来。 父亲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气息，乱七八糟的血迹溅到墙上，再次去陆诺亚家已经看不见了。墙是死的，可以经过涂抹掩盖掉曾经的痕迹，但是人不一样。 他突然很后悔。但他知道后悔总是没有用的。就像后悔也阻止不了父亲的死亡，也没法掩盖自己沉重的负罪感。也许，也许也阻止不了他的死亡。 但是，救救我。谁都好。他想。 75 是钟寻救了他。他知道。他几乎没有进过自己的卧室，他的到来让他很意外。如果真的有神，神也不会如此慌乱。所以真的是钟寻，他可以听到他在打电话。还好，没吓昏过去，他有些安心地失去了意识。 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睡在床前的陆诺亚。实际上他并没有看见他的脸，但江陆知道是他。他会认错辛靖和钟寻，但陆诺亚对于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76 那时是真好啊。在高中的时候，他数次在陆诺亚补觉的课间路过他的班级，他也是用这样的姿势趴在课桌上。他想进去摸一摸他的头，但是他怕被人说变态。 他和陆诺亚的青春藏在交错的血脉里，无人知晓。 他其实没什么力气，但他还是抬起了手。 像无数次想象中那样，他的手指拂过陆诺亚的发顶。他的有两个发旋，原来妈妈说，这样的孩子比较聪明。他确实是这样的。 他又意识到自己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触碰他了。他已经讨厌自己了。 77 陆诺亚醒了。看见他，先是有些迷茫，随后无休止的恨意向他袭来。他感受得到。他的眼神里写着呢。 “16岁的时候，我说我可以陪你去死。现在我21岁，我发现我不想陪你去死了。”他起身，“我来只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 那是什么时候了？他长大了，又长高了，可能在他记忆中，陆诺亚还是那个穿着校服在闷热的房间里做题的少年，又或者会用热烈的眼神看着他，主动和他亲吻的少年。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走了。” 江陆不发一言，只目送他。 78 江陆长久地待在钟寻的房间里。这里是并不华丽的鸟笼。他怕一个人，他不敢进自己的卧室，也不敢出去见人。钟寻的房间成了他的避风港。 他说钟寻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但是钟寻还是没想到什么想要的。他说先欠着吧，江陆躺在那里想，自己好像欠了好多人好多东西。 钟寻要是再这么无欲无求就把他剃秃了送庙上去。 79 那天在床上，钟寻突然问他喜欢自己吗。说实话，他是有些欣喜的。 钟寻真傻。自己怎么会让不喜欢的人一直陪着自己。 但他又问自己是否爱他。 他没法说出口。无论是与否都好像是在说谎。 这时候他宁愿吻他。 80 可是只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他才会承认一切是坏掉的。 他的生活原来一直被恨意包围，血淋淋的，在他的身边散落。 他感受到了疼痛。 他就在他们身下，没法发出声音。 这就是江陆的人生。什么也没得到，一直在失去，永远永远抓不住任何东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