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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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又过了一个月，方延恒接我出院，我和他一起谢过医生。 康复期是漫长又灰暗的，长期注入我体内的药物几乎摧毁了我曾经一切的欲望。我对日常生活丧失了兴趣，身体没有力气，一天有时候能睡十六个小时，醒来时会恍惚地觉得自己仍在医院。 我的生病对方延恒也是一种折磨。这段日子里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很多，以前即使他求我哄我，目光也是压迫性的，而现在与我每一次的接触都像是试探，偶尔会露出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的公司似乎蒸蒸日上，他没法把时间都浪费在我的身上，只好尽可能地在两方间周旋，没过多久就疲惫不堪。 我趁着清醒时，主动提出想和他谈谈。 而方延恒畏惧着与我的交流，在我提起从前的事时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后来似乎是在带我复查时，向医生确认了我的状态，觉得不能一直拖下去，才终于不再逃避。 他坐在我卧室的床边，神情不安，像是等待着一场审判。作为天使长的我已经知晓他的一切罪刑，此刻我吐出来的每个字，决定了他是会被打下地狱还是留在人间。 我组织好语言，把这些天来想好的措词缓缓说出。 “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情……陈绪去世之后，我情绪失控，那段时间像行尸走肉一样，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医院恢复一些后，我自己也想了很多……我想通了一些事，可更多的事情我已经想不明白了……我不可能忘记陈绪，我也知道你做过的事情，但我已经无力承受再失去一个人的代价。” 方延恒听到此处突然抬起头看向我，目光里怀着一丝期望。 接下来的话犹如吞咽下长针之后的反刍，伴随着剧痛从我的嗓子里艰难地滑出：“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之前有过很多的不愉快，我知道你曾经对我只是当个小玩意，那时候你对我不算好，给我带来了很多痛苦……但也知道你后来对我的用心，从生病到现在已经半年多……谢谢你一直都没有放弃我，让我觉得即使是在现在，我活着仍有一点点的价值……” 我用力吞咽下口腔里的血腥，“我想要忘记之前的一切，重新开始，但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 方延恒不等我说完就扑过来抱住我，他声音激动到颤抖，感动得快要落下眼泪。 “洛洛，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留下。”—— 。 “对不起，我是真的很爱你。”—— 。 “我以前就是个混蛋，喜欢你却不懂得怎么示好，也学不会珍惜，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 “你生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你。”—— 。 “都听你的，我们重新开始。”—— 。 “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 。 我们拥抱着，墙上的影子相互依偎，像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天使长原谅了恶魔的罪行，并将他接入天堂，而从此恶魔也会收起犄角，心甘情愿地被驯服。 这是恶魔完美的幸福结局。 …… 例行检查时，心理医生问我还会不会想起陈绪。 我坦诚地回答，很多时候。 我还是会想起那场车祸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所有划过心头的想法。 不过我已经不再有后悔的情绪。 我头戴犄角，内心清明。 回去之后方延恒有些担心，医生说我有了些转变，暂时还没办法判断是好还是坏，还要继续观察治疗。 而其实我心里知道，自己的病的确是好了的。 因为我已经很久都看不到烟花了。 …… 亲吻时难免会擦枪走火。 但方延恒学会了停下，他说他愿意等我，等我同意才会碰我。我十六岁那年一定想不到我们之间还会有这一天。 而我却有些耐不住性子。每次吃药都会克制我一部分欲望，让我变得像木头，更难和方延恒亲密。 我只能悄悄把药丢掉，并在亲吻之后央求方延恒这个月稍晚一点再去看医生。 那天晚上，我主动提出自己下厨。做了小炒肉，手撕包菜，芦笋汤，还有很多的米饭。 晚饭后我引他进到卧室，关上门，微笑着扑到他怀里。 方延恒惊喜于我的主动。 腿被分开，龟头抵在入口的那一瞬间，我说我有些害怕。他立刻停下，问我有哪里不舒服，说不行的话就不做了。 我摇摇头，把他按在床上，告诉他我想要自己试试，看看能不能克服一直以来的恐惧感。 于是他安静地躺在床上任由我摆布，温柔地注视我。 我羞于他的目光，于是用领带蒙上他的眼睛。 我用手和嘴巴让他硬起来，然后有些紧张地慢慢坐下去，用屁股吞吐他的阴茎。 后面太久没有被进入，又涩又紧，不过不太疼。 其实无论是痛感还是快感，我的身体都很难再感受到了。 不过方延恒很沉迷。 做爱到最激烈的时刻，我问他，“哥，你幸福吗？” 方延恒伸手环住我的腰，回答我：“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福。” 我点点头。 真好。 我把他的两只手掌放在我的胸口，让他玩弄我的乳尖。 俯下身，用右手轻抚他的嘴唇，左手伸向床褥之下，是坚硬又锋利的触感。 “方延恒，你知道吗？陈绪救下我之后，其实还活了很久。”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窗外不知何时雷声轰鸣，恰似一年前的雨夜。 …… 我几乎是爬着来到陈绪身边，试着叫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 我颤抖着解锁手机，手机的屏幕已经碎掉，反射出七彩的纹路，亮光刺得我眼角流泪。 手指按了好几次才打开拨号界面。 快一点，再快一点。 1—— 我把头凑到他的唇边。 2—— “洛洛，对不起。” 0—— “洛洛，我爱你。” 这句话正逢“0”按下去的那一瞬间，我的手指悬停在绿色的拨打按钮上。 他说，对不起。 他说，我爱你。 我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呼吸都要凝固。 我终于意识到，陈绪也许快要死了。 他死了，我是不是就解脱了？ 如果他现在死了，他这一生都会停留在最爱我的时刻，而不是时时刻刻，看到我的身体就想到我们之间的过去，想到方延恒和我那些残忍往事。 只要我就此停下，他就不用遭遇这些离奇狗血的爱恨，不用再与我彼此折磨。 不，不。 重要的是，他应该留在这样的年纪，为了爱人死去，只为了我一个人死去。 定格在这里，然后永远不会再受到伤害。 不会再感到疼痛。 此刻的短痛，换取永久的安宁和幸福，换取我从此刻开始，永远地被他所爱。 我放下手机，静静地看着陈绪。 我看着他身下蔓延的鲜血，看着他胸膛微弱的起伏，看着他漫长又绵延如细雨的挣扎。 内脏破裂，血液流干，骨头碎掉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我想。 我呆呆跪在他身旁，在窒息的黑暗中感受到他的逐渐衰弱。 我摸了摸嘴角，好像有些上扬，原来我笑了吗？ 我又把目光投向陈绪。他也许知道我在做什么，也许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可他看向我的眼神悲伤又温柔。 不知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或者是更久，他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停止。 我终于按下绿键，报出地址。 轻轻吻上他的嘴唇，是冰凉的触感。 我无比怜惜地问他： ——“痛不痛？” …… ——“痛不痛？” 我用右手死死扣住方延恒的两只手腕，把左手握住的小刀伸向我们下体紧密连接的位置，用力一割。 ——痛不痛？ 我问他。 我问他们。 我问自己。 也许我此时依旧嘴角含笑。 下一秒，刀子和我一同被甩到地板上。 在床上人痛苦的哀嚎声中，我看向四周。 墙上的影子映照出两只妖魔。 它们由我亲手创造，它们面目狰狞，它们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地扑向我。 我却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一样清醒。 像是从一场长梦中醒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