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剧变

    静谧的月色下，群山深处忽传来阵阵大地的战栗，突来的地动惊扰了深夜的宁静，水月阁、迷途岭中的村落、道场都在惊惕中度过了这个不安的夜。

    但事后众散修并未发现大妖的踪迹，莫名地动常常预示着不详之兆。果然，几日后水月阁中迎来一队缟白之客，是轩丘家派来接十公子伶舟回族中的。

    轩丘家的族长突然暴毙了。

    仓促之下，墨生、白郎只得以好友的身份陪伴伶舟回到族中。伶舟对轩丘家的事只停留在幼年时的印象，之后的记忆完全被夜离精心重塑，和现实有许多脱节之处，墨、白二妖从小在轩丘家长大，陪伴左右可适时提点，也可避免露出破绽。

    这两尊煞神一走，夜离也总算可以安心躲进秘境疗伤。不过千年树精的无数藤蔓遍布水月阁和周边地带，所有消息尽数知晓。

    老族长一去，大公子继任族长之位，正式执掌轩丘家；

    新族长宣布与祁山派联姻，收回九小姐统御迷途岭水域的兵权，把九小姐许配给祁山派掌门之子——扶卿公子；

    九小姐正巧率部外出大战水妖，一直未来得及赶回族中参加葬礼；新族长刚一上任命令就无法达成，双方形成僵持之势。

    夜离心中暗喜，这九小姐再横，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一个女子终究拗不过轩丘家，乖乖远嫁才是正理。这么些年九小姐真是三妖的克星，如今头顶乌云终于要散了。

    前族长的丧礼十分隆重，一个月后才结束，九小姐那边的仗还没打完呢，也一直没回族中。新任族长放出话来，要好生尊养九小姐和十公子的生母，若九小姐再不归，母亲恐思念成疾。

    伶舟回到水月阁时，已是两个月后了。

    夜离对伶舟擅自改变迷途岭中的布局本十分介怀，本已生了几分提防，谁想堂堂阁主大人一来就往他怀里扑，如失孤幼崽般慌慌张张寻到一个温暖怀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夜离倒被他弄得措手不及，也顾不上套他话了。夜离悉心感应他的情绪，神魂中确实弥漫着浓重的悲伤、惶惑、委屈。

    墨生和白郎跟在后面，都面色微沉。这哥两也看出来了，虽然他们这些日子鞍前马后照应着，但在阁主大人心中的地位确实不如这只树精啊。

    夜离心中微有些得意。伶舟一身孝服，越发趁得整个人明柔清雅却凄弱孤零，狐媚细目哭得泪眼迷朦，矜秀的容色竟被泪水洗出几分冷媚风情，夜离心中微荡，越发轻轻搂紧怀中人，伶舟抽抽噎噎道，“夜兄，我，呜呜呜，我，该，怎么办才好。父亲去了，这个家谁都可以欺负我，欺负我阿娘，现在他们要把阿姐也嫁走，我再没有依靠了。呜呜呜呜。”

    “诶，我的好阁主，你还有我们啊。”夜离柔声安抚道，一面施法助伶舟运转气血，不一会，伶舟抽抽嗒嗒平复了些，又拉着夜离的衣袖道，“夜兄，你向来主意最多，帮帮我吧。真为难死我了。大哥，哦，不，族长要我去把阿姐劝回来，还拿我阿娘要挟我们。我该怎么办啊。”

    夜离一挑眉，暗道这新任族长真是好算计，既拿住软肋又显出大度，都知道九小姐最维护这宝贝阿弟，劝得不好还可顺便离间姐弟感情。

    夜离当然得教宝贝阁主好好劝说，早点把九小姐这尊瘟神送走早点出头，要是姐弟感情有了嫌隙，那不是更妙么。这些年要不是忌惮九小姐护弟心切，三妖何必费如此周折。三妖偷偷交换了眼色，夜离还得装腔作势撑着，墨生和白郎已经忍不住在背后露出欢悦笑容。

    “何况，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我阿姐。”伶舟愁眉苦脸道。

    夜离讽笑了一下，随即收了笑容，正色道，“放心，九小姐很快会主动来找你。”

    “嗯？”伶舟惊讶地望向夜离。

    夜离冷眼观察伶舟，见他一派纯真信赖的模样，又体察他的情绪变化，并没有什么激烈动荡，可见这宝贝货确无城府，那么迷途岭中的布局必然不是出自他手了。

    “阁主啊，我正要问你，迷途岭中都是你的安排吗？”夜离问道。

    伶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你们我就不瞒了，夜兄你重伤闭关，墨兄、白弟也都受了伤，我哪里应付得了这么多事，从前还不是都靠你们帮我，实在没办法了啊，只好去找阿姐帮忙。阿姐对这个大阵赞不绝口呢，立刻安排很多高手进来，他们自己分工协作，从来不用我操心。”

    夜离有一种自己辛辛苦苦栽了树，却被九小姐凭空摘了桃子的感觉。夜离给了墨生和白郎一记责备的眼刀，虽然他在伶舟面前还是神色自若，但伶舟却莫名感到他散发出的冷意。

    “你怎么如此大意？进驻迷途岭的高手什么来路都不清楚，万一是歹人呢？”夜离罕见地斥责道。

    伶舟急忙辩解道，“不会，不会，阿姐说他们都是可信的，而且他们一来就先向我立誓，才分配到阵眼和道场。每一处道场主事人都立下血誓，同守迷途岭九部共治之约，拱卫水月阁的安危。”

    “什么九部？什么共治之约？”夜离厉声问道。

    伶舟被夜离的气势镇得瑟缩了一下，弱声解释道，“大阵有七处阵眼，由七大道场守护，加上水月阁和你的古镜门，一共九部。迷途岭就由我们九部共治。共治之约阿姐帮我列了几十条吧，总之就是约定如何治理迷途岭的纲要。这样不是挺好，省的事事来烦我。”伶舟就算再迷糊也察觉出夜离有些不快了，小心翼翼伸手覆上夜离的手背，带着几分讨好劝慰道，“夜兄你贡献最大，虽然你古镜门暂时没有道场也没有弟子，只有你一人，但也并列九部，我让其余七部都要协助拂照你古镜门，我特意把这一条列进共治之约中了。夜兄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绝不会让你吃亏的。我让阿姐给你找来好多东西，都是你门派创建必需之物，我带你去看看。”

    夜离轻轻甩开伶舟的手，淡淡道，“不急，不用。”他虽看起来云淡风轻，却几乎要用尽十成功力才让自己没有暴起发作。这伤得也太不是时候了。苦心经营至今，迷途岭大势已成，挟阁主以令迷途岭的大计达成在即，但这样一来，水月阁虽为盟主却无法专权，掌控迷途岭的权力却被九小姐架空了。

    伶舟垂下眼睑，流苏般齐整的睫羽在眼底布下暗影。这番剧变也改变了他许多，只是三妖都没瞧出来。回到族中的那些日子，伶舟得了母亲亲自传授的家传秘术。其实这秘术可以算得上一种媚术，原先不让他学，因为他是男丁，原指望他在族中出人头地，好好一个男子学这等不上台面的秘术也有失颜面。如今母子三人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伶舟的母亲为了给儿子多一分依仗才传授给他。

    伶舟暗中观察夜离，见他果然如母亲预料，是想利用他这个不成器的阁主暗中统御迷途岭，而墨、白二人这些日子也有许多难以形容的疑点。如今的水月阁几乎是靠他们三人才有如今的气象，相处了这么多年，伶舟还是习惯性地想要依赖他们，此时却不能完全确定他们还是不是他水月阁的依仗了。

    伶舟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没有真正的依靠了。一夕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变了面目，一切都变得诡谲莫测，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信赖的人。一念及此，泪水又不断流淌，伶舟倒不浪费此刻真情，狐媚细眼中噙着泪水盈盈望向夜离，又回头轻轻拍了拍墨生和白郎，神情又似在克制悲意，秀妍的容色更显凄清哀怜，“夜兄，墨兄，白弟，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幸好还有你们。我只有你们了。”

    夜离还在气头上，瞧着他这可怜模样，心也软了几分，抬手为宝贝阁主拭去泪水，墨生轻轻抚摸他的后背，白郎也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三人又安慰了他一番伶舟才慢慢止住了泪。

    “夜兄，你说我该怎么办好？我连阿姐在哪里都找不到。为什么说阿姐会来找我啊？她不是在和水族交战吗？”伶舟问道，一脸纯真迷茫。

    夜离无奈苦笑道，“九小姐精心布局，把迷途岭安置得如此妥帖，她会放下不管吗？你们轩丘家去传讯时，她正好在外作战，水族吃了她多少苦头，龟缩在上游多久不敢动了，怎么偏挑在那天起了战事呢？你就等着吧，诺，这不来了吗。”

    只见一只纸鹤悠悠飘来停在伶舟肩头。正是九小姐传讯唤他去迷途岭中那片朱李林中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