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诚

    密封的行李箱里很闷，叶之幸的房间没开空调，仲夏的夜晚是湿热的，偶尔路过的凉风被紧闭的玻璃窗隔离在外?。

    人处在一个过于闷热的环境内会产生种不真实的眩晕感，汗先是从后背透出??，像是化作雾气般，一股脑往上冒，蒸得人头昏眼花。?

    行李箱的内衬还有未散尽的皮革味，还沾染上叶之幸衣服上那股带着焚香后调苦涩的香水味。

    他想到了他六岁生日前生的一场大病，那时他一直发烧，怎么也不见好。赵蕊蕊没什么文化，生得一幅美丽皮囊却信些土方子，瞒着他爸偷偷去寺庙求来一包香灰，掺着他的药?哄他喝了下去，后面病还真的好了。

    叶斯澄觉得是吊针起的作用，但赵蕊蕊认为是佛祖的慈悲，强带着他和叶之幸一起去佛寺还愿。

    寺庙里最不缺的就是香火，焚烧尽的香灰带着余温落在他手上，再?落在蒲团上。

    他跪着看高大的佛像，脑子里想的却是叶之幸，在他磕第一个头的时候侧着脸去看旁边的叶之幸。

    “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叶之幸没有理会他，连磕了三次头，把香插到香炉上，轻声说：“会的。”

    叶斯澄看到他把香插好了也迷迷糊糊跟着把香插了进去，丝毫不记起自己还没磕完的三个响头。

    心不诚，则愿不灵。

    汗已经把他全身的衣服浸湿了，连带着行李箱的内部也湿了，里面的空间很狭隘，紧紧的把他包裹住。

    湿，热，看不见光，周围全是滑溜溜的液体，蜷缩起的身体像一个刚长成的胎儿。他和叶之幸出生于同一个子宫，被同一个女人孕育，叶之幸是他的哥哥，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有血缘关系，所以理当更亲密。

    “宝贝！宝贝！起床了，要迟到了！”赵蕊蕊敲着叶斯澄的房门。

    几分钟前司机打电话过来说叶斯澄还没出来，赵蕊蕊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要到学校的门禁时间了。她着急忙慌的叫醒身旁的叶知秋，叶知秋烦闷的按开电梯的?指纹锁让她一个人上去。

    “宝贝，开门好不好？不生气了，我现在给哥哥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赵蕊蕊拨出电话，开了免提，尽量让手机贴近房门，“宝贝，听哥哥的声音，哥哥要跟你说话。”

    “叶斯澄？”

    “之幸，你等等，弟弟好像不在里面。”为了让手机贴得更近，赵蕊蕊手撑在把手上，只稍微用了点力?把手直接往下一按，房门开开了。

    “宝贝？妈妈进来了？”赵蕊蕊推开门，房间里窗帘没拉开，还是一片黑的，她打开房间的灯，昏暗的房间一下全亮了。

    床的中央撒着一堆碎纸，叶斯澄床头柜上摆的是叶之幸单人的照片，照片里的叶之幸裸着上身，闭着眼睛睡在枕头上，光应该是从窗户照进来的，只照亮他一半的脸，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

    叶斯澄的房间她从来没有进过，那张看着很私人的照片让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伸手拿起来，凑进了她才看到，叶之幸脖子上，胸膛都有吻痕，甚至侧着的后背?还有几道不明显的抓痕。

    这明显是情爱过后的痕迹，而叶之幸这样一张照片却摆在他弟弟床头。

    这意味着什么赵蕊蕊压根不敢深想。

    “这么久还没下来？”叶知秋的声音突然出现，他扒着门框往里看，“斯澄呢？”

    “我刚刚还想说呢，他不在房间里。?”赵蕊蕊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背过身把手里的相框倒扣在桌面上，“我们去看看门口的监控吧。”她大步往外走，拉上叶斯澄的房门。

    “妈，叔叔。”叶之幸回来了，他换着鞋，把手里的钥匙放进?钥匙盒。

    “斯澄有跟你说他去哪了吗？”叶知秋问。

    “没有。”叶之幸摇头。

    “昨天不是让你陪着斯澄吗？”

    “抱歉叔叔，昨天临时有事。”叶之幸低着头，他有些后悔了，没想到叶斯澄会玩?失踪。不过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还不足以让叶知秋改主意。

    “算了，你时间也差不多了，上去拿行李吧，文件等下到机场了小陈会给你。”叶知秋懒得再问，看着手机里的监控录像。

    录像被调成了八倍速，从他出去后?一直到?凌晨五点都?没有看见叶斯澄的身影。叶知秋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叶斯澄在我房间。”叶之幸手搭在?扶手上，与其说是搭着，不如说是用力扣着扶手，?指节都被重力挤压得发白。

    ??叶知秋放下手机，往楼上走。他身后的赵蕊蕊脸色发白，要是这时有人注意到她就会发现她后背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块??。

    行李箱拉链拉开了一半，里面昏睡的叶斯澄醒了，他开始挣扎着想要打开行李箱，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起来都费劲。很快行李箱就全部打开了，?新鲜空气??带着刺眼的光线?一下?涌入，他几乎睁不开眼，像落水的人回到岸上一样，不会呼吸，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气。

    叶知秋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金贵的儿子，叶家的继承人，缩在一个小小行李箱里??，湿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嘴唇发白，脸红得不正常。

    “送他去医院吧。”叶之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把行李箱里的叶斯澄抱出来，叶斯澄身上的汗很滑，他抓着的时候都有点打滑。

    叶斯澄被送往医院，叶之幸把他抱上车后往回走，他袖子和胸前有几片湿痕，?被早晨的风一吹还有些凉。?那汗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可能是流得太多了，就像水的味道一样。

    客厅里叶知秋和赵蕊蕊沉默的坐着，昨天踏进这沉默的人是叶斯澄，今天就换成了他。

    叶知秋开口：“之幸啊，斯澄他这样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他这么舍不得你，你还是.........”

    “让之幸走吧。”一直不出声的赵蕊蕊打断了他，“不要让他再留在这边了，斯澄会慢慢好起来的。”

    叶知秋眯着眼打量这个跟了他十七年的女人：“你不是舍不得的吗？”

    赵蕊蕊嘴唇哆嗦着说：“之幸......不适合留在这边。”

    “你也是斯澄的妈妈，斯澄舍不得就让之幸陪着好了。”叶知秋挪开视线，重新看向叶之幸，“之幸你说呢？”

    “嗯。”叶之幸强压下自己的情绪，顺从的答应了。

    那个行李箱?从他买到手那天起?，一共拿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初中同学聚会，阔别多年后才想着来一场毕业旅行。而就在?那天晚上，叶斯澄在他的饮料里下药，穿着裙子爬上了他的床。

    第二天他没能带着这个箱子出门，今天这是第二次，叶斯澄把自己关在他的行李箱里闷了一晚上?，发起高烧。

    他早该想到的，这个人这么疯，怎么可能什么事都不干就让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