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见字如面
这十天,慕远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干。 苏璟除了看着慕远睡觉,也什么都没干。 第十一天早上,慕远很早就醒了,罕见地没有赖床,就静静地坐着看苏璟清点。 “王爷,时辰到了,您该走了。”管家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苏璟应了一声,他看着慕远,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瞎折腾,等我回来。” “嗯。”慕远应了一声。 没什么依依惜别,也没什么浓情蜜意,整个早上,两个人相对无言,统共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苏璟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慕远收回视线,垂眸坐了一会,自觉无趣,又去睡了。 其实门关上的时候,苏璟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关上的门,就像是慕远在他面前闭了眼,无声地说:“你走吧。” 你若是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也没关系,反正我总是在这里等你的。 他觉得慕远不信他,可两人坦诚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觉得这个想法实在荒谬。 他还是不懂慕远在想什么。 如果慕远真的不信他……苏璟想了想,只能用五个字形容自己的心情:憋屈,很憋屈。 他算是败在慕远手上了。 相比慕远的冷淡,杜梁就显得热络多了,笑得一脸春光灿烂。 见苏璟来,他笑眯眯地作了个揖:“王爷,您可总算来了,微臣等候您多时了。” “嗯。”苏璟看见杜梁觉得自己更憋屈了,他敷衍地应了一声,牵了匹马,翻身而上,“走吧——驾!” 杜梁看着他这利落的动作,刚想溜须拍马几句,突然想起来他本意不是让苏璟骑马的,只好扯着嗓子对走远了的苏璟大喊:“哎,等等,王爷,有马车!” 苏璟一听这话,又抽了一下马鞭,加快了速度:“本王不需要,你自己坐吧!” “好吧好吧,”杜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就是欺负我身宽体胖骑不了马吗,有什么好嘚瑟的。” 他慢慢悠悠地晃悠到后面的马车上,坐稳了才开口:“行了,咱们也走吧。” 走了几天,一直风平浪静,谁也没想到半路会蹦出来一群杀手。 那时候苏璟还骑着马,迎面射来一支冷箭,他往后一仰,堪堪避开。 这时身边的侍卫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喊:“有刺客!快,保护王爷!” 苏璟看着身边侍卫的手忙脚乱,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仿佛例行公事般开口问道:“本王只不过是来奉命查案,查不查得出还不一定,诸位何必赶尽杀绝?本王觉得真正犯了事的人不会在这儿截杀本王——你们的主子是谁?” 黑衣人显然不会回答。 “不说?那让本王猜猜——”他以手扶额,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莫不是我那心心念念他二嫂的六弟?” 他这话说得就很有讽刺意味了。 这些人是杀手,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不关杀手的事,主子喜欢谁也不关杀手的事,杀手只负责杀了主子让他杀的。 只不过,当朝王爷竟然喜欢自己二皇兄的王妃,那王妃前不久还在他皇兄手上出了事,此时刺杀,还能为何? 杀手虽然不介意主子的品行,但若是摊上一个不顾世俗被美色所误的主子,那也是不乐意的。 苏璟这句话说得很是随意,听上去就像是说“任我随意糟蹋的东西,怎么你们主子还拿他当个宝贝一样供着?” 杀手们的眼神有些躁动。 幸而首领不为所动,呵斥一声:“都愣着干嘛,给我上!” 于是杀手围了上来,与侍卫们缠斗在一起。 苏璟翻身下马,立刻有杀手朝他奔来,他在剑尖刺过来的前一瞬闪身,顺手捏住杀手的手腕夺了他的剑。 武器到手,他也不恋战,脚尖一点,竟是顺着一棵树登了上去。 曾经他跟慕远说他不会轻功,其实他是会的,只不过没在旁人面前用过,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苏璟从树上往后看了看,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杜梁还在里面坐着。 马车周围围了一圈侍卫,这些侍卫平常看着普普通通,关键时刻丝毫不乱,有攻有守,各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大概是杜梁自己的人。 耳边传来破空之声,苏璟回首,看见杀手们翻身上了另外几棵树,他只好提气一跃,朝着杜梁的方向赶去。 “呦,王爷。”杜梁看着挑起马车帘子的苏璟,笑眯眯的。 苏璟直接坐进马车放下帘子:“你倒是一点也不慌。” 杜梁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捏了几块糕点:“慌有什么用呢?有那担惊受怕的空还不如养精蓄锐呢——王爷,你吃吗,上等的桂花糕。” “……”他跟慕远还没掰扯清楚就碰上苏泠的手下,现在还要忍受强行活跃气氛的杜梁,苏璟觉得自己要炸了,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并简短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滚!” 苏璟心情不佳,甚至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杜梁琢磨了一阵子,开口问:“是六皇子的人?” 苏璟眉尖一挑。 杜梁的马车离苏璟很远,应该是听不到他刚才说的话才对。 他为什么这么说,他知道什么? 杜梁当他默认了,又添了一句:“六皇子年纪轻轻,本事不小啊。” 苏璟闻言又皱起了眉头,他忘了,这是定平十七年,不是二十三年,苏泠还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宁王,他哪来的人?或者说,他一个宫女所生的皇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培养自己的势力的? 苏璟突然想起当时追杀他跟慕远的就是苏泠的人,当时杀手说“主上让我转告你,皇上不会拿你怎么样”,显然这个“主上”不是苏泠,也不是苏泠派来的,能越过苏泠擅自行动的人,会是谁呢? 杜梁见他陷入了沉思,没打算让他在自己面前继续想下去,他一脸八卦地开口:“微臣听说王妃与宁王感情甚笃?” “……”苏璟挑开马车帘子,“本王看看外面打得怎么样了,你自便。” 说罢,他还真就下了马车。幸好外面的杀手已经被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他将目光放在几个仍在奋死挣扎的杀手身上,不知怎么想的,竟朝着其中一人的剑尖上撞去。 “王爷!”旁边的侍卫低呵一声,不明白这时候了他来添什么乱。 可能是疼痛刺激了大脑,苏璟猛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捂住流血的手臂,说:“不留活口,都杀了吧。” 然后他转身走了,又回到了马车上。 他仿佛就是为了下来陪他们演一场无厘头的闹剧,演完就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金灿灿的,竟无端生出些悲凉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杜梁一眼就看见了他划了一个大口子的袖子以及上面大片的血迹,惊了,“不是,你……?” 苏璟在他的注视下甩了甩袖子,一脸淡然:“不小心碰到了。” “唉,别甩!你胳膊还要不要了!”那么多血,随着他的动作甚至能甩出来,杜梁看着都觉得疼,“你还能找个更靠谱的理由吗?真是的,这又抽什么风了。” 幸好这马车虽小,药箱还是有的,杜梁赶紧拉过苏璟的手臂,一撸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是何必呢?” 那口子最起码得有三寸,还挺深。 “皇上那儿怎么说?”杜梁边给他擦血边问。 苏璟没把手抽回来,任他摆弄:“我没让人留活口,今天的事,你自己看着编一个前因后果吧。” 杜梁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那行,我就说晋王爷为情所困,自残了。” 苏璟嘴角一抽:“……也行。” “……”这回轮到杜梁说不出话来了。 许是他们已经进了南阳郡,马上就到南阳城,这路上没再遇到刺杀。 那天刚过,第二天杜梁就递了个折子上去,说是苏璟半路遭人截杀,本想留个杀手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但没想到那人贼心不死,拼死也要刺上苏璟一剑,无法,只好把他杀了。其中还提了提杜梁的猜测,说大概是贪污缮款的人怕露馅,所以才半路截杀。等到了南阳,查明真相,刺杀的人也就找出来了。 他还顺便提了提苏璟的伤,本来没什么大碍的事硬给他说成胳膊差点就废了。 最后表明了决心,语气之决绝,就差没写上“若臣无法助王爷查明此事,那臣就以死谢罪”了。 末了,杜梁找人去把折子送给皇上的时候,还问了问苏璟有没有要捎回去的书信之类的,苏璟想了想,觉得不急,到地方了再说,让他不用操心。 于是一行人又慢慢悠悠晃荡到了南阳,苏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睡觉,第二天起来就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 他在考虑一件大事,给慕远写信要写什么。 他曾经想过未来,就如他答应慕远的那样,带他去守封地,不再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但他悲哀的发现,比起跟慕远一起游历山河,他更喜欢看慕远窝在他怀里睡觉的样子。那是慕远最脆弱、最柔软的时刻。但他们到底不能每日在府中大眼瞪小眼,他得找些事情给自己和慕远做。 可是他什么都不想干,也不晓得慕远想要什么,他俩的未来,可能就只是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剩下的时间用来相顾无言。 他没什么想对慕远说的,按理说他应当解释一下那天遇刺的事,让他放宽心。但私心里,苏璟并不想这么干。 于是苏璟对着一张空白的信纸看了半天,最后提笔,只写了四个字:“安好,甚念。” 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字写的轻飘飘的,显得没有力气。 他让人把信送回王府,十多日后,从王府递来了一封回信,慕远也只写了四个字: “见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