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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1(下)

他好烦,又伤又烦,她为什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苏绮攥紧他手腕还在挣扎,唐允仿佛践踏一只濒死的虫,突然又松开手,让她在窒息的前一秒喘过一口气。

    “我……咳咳……我说这件事……这件事……与我无关……咳……你信……”

    “我信你妈嗨。”

    唐允提起她领口,今日她也穿一身黑,开司米面料的大衣,他如今恨死黑色,曾经最钟意又百搭的一种深色,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会看哪里都是黑,足够生厌。

    “等抓到那位蛹刀杀手,我亲自送你们上路。”

    他转身就走,苏绮整个人瘫在地上,声音挂满哀痛,嘶吼喊他:“唐允!”

    唐允略微停步,扭头冷笑,“别装了,游戏结束。”

    迈过门槛的瞬间,她还在“做戏”。

    “你不如现在就杀掉我啊……”

    他险些就要立刻倒戈,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你看她哭声那样惨烈,仿佛真的被唐允抛弃,她好可怜,高高在上的公主几时那样狼狈过?

    唐郑敏仪见唐允独自出来,投过疑惑眼神,唐允想到唐协亭从不与她多言社团之事,立刻下定决心选择隐藏。

    于是他说:“吵架而已,她会自己回去。”

    唐太没再多说,下山后还不忘回望。她实在提不起什么心情去插手唐允的感情动向,可还是在上车后提点几句:“阿绮昨天一早就上山,我情绪不稳,她在床边陪了整夜未睡。阿允,要懂得惜福。”

    原来唐太此时看起来这样淡定从容,是因为昨日崩溃整天,而他因为外事、因为逃避未能陪在她身边,一瞬间倒没想苏绮如何,反而是对母亲的歉疚。

    他探身过去,主动揽住唐太,唐太错愕,随后泪洒当场,通通蹭到唐允肩头。

    唐允声音颤抖,“阿妈……”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亲口、当面叫她,在丈夫去世的第二天,未免太迟又太伤,唐郑敏仪毫无顾忌地痛哭,颜面全无。

    “阿妈……对不住,我对不住你,对不住老豆,最该死的是我。”

    唐郑敏仪胡乱地回抱住他,连连摇头,“是我们对不住你。如果可以选,如果……你不该是这样的。”

    唐允没忍住红眼,想人生哪有如果啊。只怪他自己醒悟太晚,与父母相互耽误二十余年,回忆起过往一团乱麻。

    唐允说:“安心,你的仔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不论是弘社还是弘隽,今后都由我承担。”

    “阿妈,还有你的郑氏,你相信我会照顾好你。”

    唐太点头,唐允已经抑制住哭意,眼神骤然变得更冷:“差佬靠不住,我派人寻找凶手,线索已有,这些事都交给我。”

    唐太痛哭持续好久,司机迟迟不敢上车,最后她嗓子彻底哑掉,精神也变得不济。

    昏睡过去之前还不忘叮嘱:“亭哥见你能够话事,九泉之下也安心,我再奢望一件事便是你早日成家,阿绮不离不弃,同你经历过风浪后更加不同……”

    唐允目光沉沉,把她揽在肩头,不置可否。

    唐允直接命司机开到太平山顶,那边有一幢房产在唐太名下。下午依旧是阴天,不知几时能够放晴,唐郑敏仪独自坐在花园里放空许久,背影萧条,唐允未敢上前。

    他担心自己一靠近就也变得脆弱,不如转身回房间闷头补觉,接下来的事情只会更多,他绝不能倒下。

    阿正的电话却在这个时候打过来,语气焦急。

    “允哥,阿嫂出事了,在养和医院。”

    唐允瞬间清醒,又满脑子疑惑解不开。

    养和医院,阿正守在诊室外,唐允从门上方的窗户看进去,淡蓝色的拉帘遮得严严实实,见不到人。

    阿正低声陈述:“阿嫂在置地广场shopping,提几袋战利品在停车场见过一位老友,看起来像中环精英。停车场开阔,跟住阿嫂的兄弟站太远,接下来她就被砍,幸亏赶过去及时,否则恐怕和三爷一个下场。”

    “她怎么样?”

    “蛹刀流出刀好快,仅仅发生在几秒钟内,双臂有四处见深刀口,正在缝针。”

    看得出唐允眉头皱更深,阿正逐渐底气不足,“人跑了……阿嫂今天穿一身白,浑身都是血,情况太惨,手下不敢耽误,还是先送人到医院。”

    唐允在空荡荡的长椅上坐下,长久一言不发,阿正见状也不敢讲话。

    走廊安静,可他脑袋里混乱,将近两天没睡过觉,此时又开始耳鸣。

    所以苏宝珍,难道真的不是你?

    阿正又把苏绮遗落的购物袋拿过来放在唐允脚边,他看纸袋上的品牌Logo,还是弯腰翻了翻。

    毫无例外,都是黑白素色衣衫,还有几件很明显是唐太钟意的风格与尺码。她好贴心,反而他这个仔完全没想到。

    诊室的门突然打开,苏绮缓慢走出来,护士拿着剪掉的衣袖以及处理伤口产生的医用垃圾从唐允身边错过,他瞥一眼就知道状况多惨烈。

    苏绮脸色苍白,额头还挂着汗,对他强撑了个苦笑。

    唐允居然有些支吾,他承认自己深藏的心疼已经泛滥成灾,那瞬间就差要把自己塑成下跪铜像忏悔。

    虽然纱布最近每天都要换,且在医院观察两天最好,苏绮还是拒绝住院。唐允等阿正处理好缴费单、拿药,默默告诉他回清风街,苏绮听得到、装耳聋。

    车子里算上司机四个人坐满,一路上谁也没主动讲话。下车时唐允冷眼看苏绮小心翼翼地蹭,防止碰到伤口,脸色绷得更紧。

    低声与阿正讲几句话,接过苏绮买的东西,默默跟上那位闷头前进、甩他十几米远的冷漠阿嫂。

    “走这么快忙投胎?”

    “是啊,去见你老豆,反正刚刚也差点死掉。”

    唐允神色闪过狠戾与不耐,还是没发作,“刚刚发生什么?”

    “我与杀手分赃不均,杀过弘社大佬又自相残杀,你满意了?”

    他随手拍她的头,“苏宝珍,讲真话。”

    苏绮为苏宝珍的称呼失神,随后语气变得低落,“你叫弘社的兄弟守住港口,我分析那位杀手并非香港人士,具体哪里我说不准,但他如今走水路离港可能性更大。”

    唐允沉默,苏绮继续说:“温生走前给我介绍一位高级助理,冯港生,英文名Billie,你随意查。我在地下停车场偶遇他,他走后我发现有位马靴男行踪可疑,状态颓废但杀气好重,就跟过去……”

    唐允冷哼一声,“你好坦诚,瘟生给你留精英助手,想显示你们有多情深?”

    苏绮低声骂他“痴线”,两人立在门口许久,都在等对方开门。她手臂不能动,提腿就朝唐允踹过一脚。

    “只知呷醋,你等我用嘴巴帮你开门?”

    唐允低咒一声,默默拿钥匙。

    进门后苏绮想要倒一杯水,唐允看她那副半残状态默默帮忙,水杯都亲自推到她嘴边,苏绮皱眉承情——他动作绝对不算温柔,而她这辈子也没这样“饥渴”地饮水。

    唐允又说:“你确定是你追踪他,而不是他追踪你?”

    差别太大,苏绮听得出来。她冷眼扫他,“你不信就立刻杀掉我,如今你什么都已经知道,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唐允语气嘲弄,更像自嘲,“苏宝珍,对你来说活着就是无边仇恨,一点爱都没有?”

    他是全港第一大恶人毋庸置疑,只是此时此刻抛下身份,仅仅就情这一字心伤哀痛:拍拖两年,难道她从始至终心如磐石。

    苏绮一开始还倔强地与他对视,闻言错开视线。

    唐允追问:“是完全没有爱,还是不能有爱?”

    她绝地反击:“那你呢?你早知情还瞒我,你在怕什么?”

    唐允声音略微提高,坦然承认:“是,我早就知道,我惧怕。”

    苏绮冷笑,坐在沙发里抬头看他,“你老豆死掉罪有应得。”

    “你收声!”

    “唐允,不要在我面前上演父子情深,你让我作呕。”

    唐允承认,与她撕破脸皮、开诚布公地谈这些,他心虚——因为从她父母与胞妹去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不能与她站在同一高度谈话,他矮她一节。

    “我对你不好?”还有讲不出口的后半句:他从未这样钟意过一个人。

    “好啊,太子爷,你对我好好。”苏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与苦涩,她不知为什么如此想笑:“那唐协亭是我所杀啊,可你不准杀我,我会对你好、我陪你一生,不离不弃。”

    “这是否是你要的爱?你今年几岁?你不觉得廉价?”

    “对不起。”他突然讲这样一句。

    苏绮久久不能平复,“你讲什么?”

    “我向你道歉。”

    她用力拿起那只玻璃杯朝他丢过去,无暇顾及手臂是否渗血、疼痛几分,她撕心裂肺地吼过去:“唐允!你怎么不去死!过去八年,你同我讲对不住,我爹地妈咪与宝珊如何活过来?”

    他似乎丧失理智一样凑到沙发前,几乎跪在她脚边,“过去我没得选,现在我给你选。”

    茶几上果盘里放一把水果刀,唐允拔掉刀鞘递到她手里,“来,你杀了我。”

    苏绮手抖不断,自己都无法判定到底源自害怕还是疼痛,“杀人犯法,我为什么要学你们,你滚开!”

    他抬手捧住她双颊,冰冰凉,与她一颗心一样。

    他甚至差点哭出来,他说:“阿绮……我是真心钟意你……”

    “苏宝珍。”她陈述事实,强撑冷淡。

    唐允摇头,“宝珍是他们的啊,阿绮是我的。”

    刹那间心脏收缩,苏绮怀疑看见魔鬼的眼泪,不顾是否会挣裂伤口缝合的线,果断抬手对着他的脸颊扇过去。

    唐允已经持续耳鸣好久,实打实地承了这下后头疼到炸,还是仰视她,讲大言不惭又自作多情的话。

    “你钟意我的对不对?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温谦良做得到?”

    “你帮我讨好老豆、照顾阿妈,你是港大高材生啊,在弘隽也帮我好多,你付出真心的。”

    他还要继续说,被电话打断,阿正不等他开口就激动汇报:“杀手抓到了!在上环,是日本佬,八指蔡已经动刑。”

    唐允喉咙耸动,克制声音开口:“我等下过去。”

    讲完就收线,把阿正那句“允哥你怎么在哭”生生截断。

    苏绮自然听到,冷眼看他,看他依旧跪在地上,模样狼狈。

    他冷静很多,“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件事有没有你的份?”

    苏绮冷笑,“滚。”

    他猛地起身,膝盖撑在沙发上,手捧住她的头。苏绮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印下一枚实实在在的kiss,好缠绵,又像吻别。

    唐允在那瞬间下定决意:只要这件事与她无关,他立刻就要娶她。她不同意,他困她一辈子,夜夜枕枪也无妨。

    苏绮目送他走到门口,听他留下最后两句话。

    “别再动手臂,阿诗要看砵兰街的场,我叫菲佣过来。”

    “阿绮,昨天我叫你苏宝珍你为什么不走?还是要回来。”

    苏绮说:“你好烦,收声。”

    Chapter65

    石塘咀,弘社堂口,唐允到达后取代八指蔡亲自用刑。上来先开两枪打断杀手的腿,断他逃跑后路,随后弘社一位做过兽医的白纸扇手快包扎,阿正与周围马仔大气都不敢喘,杀手的嘶叫声响彻整栋尾楼。

    会讲日语的林师爷放下手里还没断奶的幺女,被阿正叫来临时担任翻译。

    而唐允看到杀手的瞬间就顿悟——这位不可能是蛹刀派话事人。

    他忽略一点,蛹刀高手钟意在杀人过程中融入艺术,所留刀数越多越能展现实力。而话事人是单传的佼佼者,不可能刀数尚未过百。

    这样一想,又开始再度怀疑苏绮,雇佣普通杀手她做得到。

    这两天始终都在怀疑与相信之中煎熬度过,好像耳鸣伴随着头晕,头晕又跟着耳鸣,好煎熬。

    唐允选一枚做工精巧的小刀挑断这位杀手的手筋,他用日语怒骂,总之唐允不懂,权当听到鬼叫。

    林师爷曾经在弘社做白纸扇,早已经退出江湖十几年,日子安闲自得,见状眉头深皱,忍不住开口。

    “太子爷,您轻手,我晕血。”

    刀落在地上,阿正踢一位四九仔捡起,随后扯林师爷站远些。

    这位蛹刀杀手并非输在技术,只是寡不敌众。

    弘社于全港范围内地毯式搜索,从港岛和九龙逐渐向周围扩散,各个码头早已经打点好严格排查,一有可疑人员立刻抓走。

    阿正带几位红棍打手赶过去的时候,杀手先生正在用英语与倒卖票务的宾佬确定船票时间。刀客察觉到杀机,即刻从长到膝盖下方的马靴里拔出一把刀。

    仔细看上面还挂着血,不出意外是苏绮的。

    双花红棍赤手肉搏,喂了不知多少刀,阿正险些就要动枪,还好人数取胜,才没让他跑掉。

    如今杀手先生左手手筋被挑,他仍旧想要保一只手,为将来一日还能卷土重来,殊不知更严重的是那双大概率残废的腿。

    日语叽叽哇哇地讲一通,林师爷皱眉辨别,随后转述唐允:“雇主是一名日本女人,惯用左手,而且手臂有八岐大蛇文身。”

    “八岐大蛇?”

    林师爷组织语言,“八头八尾蛇怪,钟意食仔女,恐吓小朋友必备。”

    唐允又问:“如何确定是日本女人?”

    林师爷与杀手交流过后回答:“讲话有京都口音。”

    “京都口音?”

    林师爷崩溃,“大佬,难道要我一个香港人给你讲日本口音?只能证明对方在京都生活概率极大,是否土生土长谁也讲不准。”

    唐允脸色凝重,这三条信息看起来很有指向性,完全符合的人数一定很少。但他多年涉黑的经验告诉自己:如果有人想要故意塑造这样的形象,也并非登天难事。

    已经金盆洗手的人唐允不想让他沾染太多血光,没再多留,亲自送林师爷出门。

    林师爷早年跟辉叔,年纪小辉叔许多,但也算他半个长辈,“太子爷,当我倚老卖老。古有穷寇莫追,今讲留有余地,三爷这些年都在主张做事带五分慈悲。”

    “年前我幺女满月宴,他送的是千足金弥勒佛,我知你从小杀心重,讲永绝后患,如今权当替三爷积阴德,不要做那么狠。要不是讲‘男戴观音女戴佛’,我都要回送给你。”

    “阿嫂亲力亲为做这么多年善事,全都为你,我赎罪十几年,到如今得仔女齐全,老天爷看我诚心赠我而已。你也该到年纪,我听闻她生得靓,做事又稳妥……”

    唐允塞到他手里三封利是,“林师爷,你好能讲,不怕嘴干。”

    “喏,赠小朋友的利是,新年利利是是,加你刚刚酬劳。”

    林师爷摇摇头,“你啊,已经是做大佬的人了。”

    他只留两封,丢回一封,绝对不让唐允占便宜。摆摆手出门,就此分别。

    北仔又从中环“客客气气”请过来一位年轻翻译,那样高大的一位精英,见到黑社会行刑场面还是浑身发抖发怵,唐允“温柔”搭他肩膀。

    “如实翻译就好,我额外付你加班费,弘社经营很好,绝不存在断供赖账。”

    中环精英闻声后抖更夸张,阿正实在忍不住,捂嘴偷笑,唐允仿佛背后长眼,直接踹过去一脚。

    阿正噤声。

    那天审到深夜,杀手快要被搞死,唐允靠在墙边精神不济,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日语精英也开始打瞌睡。

    “他真的不知更多细节了。大佬,人都要打死,出人命的差事我不敢做啊。”

    唐允整合信息:京都口音的日本女人、左撇子、右手臂八岐大蛇文身。见面那次对方戴墨镜、付优渥定金,爽快大方。

    此外还有他的额外问题:额角有没有伤疤,很浅很淡的那种?没有;对方是否是黑色长发,卷的弧度已经濒临归零?不是,短发。

    时间太晚,命令阿正亲自在堂口待命看守,阿正知道事情严重性,不敢懈怠。还差北仔帮唐允开车,“允哥,赶快回去睡觉,我好怕你突然猝死。”

    唐允又想踹他,“少讲衰话。”

    回到清风街,阿姨已经离开,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心情好放松,尤其是走进门的那一刻。

    他甚至坏心眼地想:阿姨被遣走,她如今双臂仿佛废掉、无法用力,半夜起来口渴怎么办?口渴可以忍,上厕所方便呢?

    秉一颗嘲笑的心思走进卧室,床褥微乱不见人影,他找过一圈,心头骤沉之际在靠窗那一侧的床边找到倒在地上的苏绮。

    不用细看就知道,一只手臂压在下面,绷带的血已经完全渗出来,她晕厥过去。要不是唐允知道手臂实情,都要错觉这位女士割腕自杀。

    赶紧把人抱起来,他两天两夜未睡,初次不敢开车,叫的士赶往医院。

    这次轮不到苏绮选,她被迫住院。手臂重新缝针,局部麻醉时效过后,伤口的疼痛把她唤醒,正对着一只吊钟,显示凌晨三点三刻。

    唐允双腿微张,靠在她床边的座椅上休憩,姿态放松,但脖子一定歪得很疼。

    她想叫他到沙发上睡,嗓子干哑难听,仿佛一只待宰的乳鹅。

    “阿允……”

    唐允骤然睁眼,抬头的瞬间听得到脖子与肩膀骨架扭动的声音。他眉头皱更深,把她略微扶起靠在床头,苏绮完全不需要使力,他提着她的腰与腋下就能轻易做到。

    温柔不过三十秒,语气仿佛申饬:“你搞什么?闹自杀啊?”

    他一提及,苏绮立刻重回刚刚惊天的悲伤之中。阿姨走后她准备睡觉,没想到突然收到西贡打来的电话,是那位“表哥”,冷漠又直白地陈述事实:

    毛姑死了。

    毛姑从去年年尾就开始频繁于半夜疼痛呻吟,又不准告诉苏绮。一月份开始期待月末除夕能见到她,可是苏绮因为唐协亭的事,再加上当夜下暴雨,未能前往西贡。

    表哥不敢耽误,想要送毛姑去医院,但毛姑坚决不准,因为她在这世上是一位活死人,毛姑已经于1992年年尾死亡,怎么能出现在医院?

    就这样耽误,于昨夜被表哥发现吞掉家里所有储备用药,口吐白沫死亡。

    唐允站在病床旁,把流泪不止地人抱在怀里,她从未那样乖觉地在他怀里呆过,伤感的心情加持,更楚楚动人。

    她短暂无刺。

    唐允生硬地抚她的头,苏绮又哭了许久,好像直到泪尽。

    她知道,这是她的报应之一,最先来到。毛姑担心自己成为苏绮的麻烦,却忽略了苏绮如今对她的需要。

    唐允不知道毛姑具体是谁,见此情景只能猜出来是很重要的旧人,更不敢吭声。

    她情绪渐渐缓解后又靠回去,偏头不给他视线,抽泣着说:“唐允,我真的恨死你,恨死你们所有人。”

    世界上最后一位真心疼爱苏宝珍的人也消失在风雨中了。

    他主动凑过去,捧起她一张脸,眼神挂满血丝,但前所未有地正经、富含柔情、深藏懊悔。

    而苏绮回盯过去,仿佛在无声之中发射刀子,看他煎熬开口乞求:“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明知她要冷笑、嘲笑,唐允吻上去,带着讨好润湿她双唇,又轻轻嘬吮嘴角。他与她脸颊贴着脸颊,完全不给苏绮开口讲拒绝的机会。

    苏绮只觉得痛苦又压抑、安心又沉溺,他那样全然地把她包裹住,她双臂不能动、她不能动。

    好像沙漠里长途跋涉的人遇到绿洲,那当然不是终点,她只是需要休整,再一次规划行程。

    太子爷自问自答,好没意义,他明明已经下了决定,通知她走过场而已。

    “等你伤好,我们结婚。”

    “你疯了!”苏绮眼神闪烁过去惊恐。

    “我百分百认真。”

    “你滚远点好不好?我嫁一位乞丐都不会嫁你。”

    唐允嗤笑,“我借你胆,你嫁试试看啊!”

    苏绮语塞,唐允抚她鬓角发丝,低头审视她,语气变得认真。

    “你配我都算下嫁,公主再差劲也不能嫁乞丐。”

    他讲她是公主,苏绮咬紧牙关,回避他目光。

    “你要笑是不是?”他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又凑近吻她,喃喃自语一样讲个不停。

    “我叫北仔跑一趟西贡,你阿姑的后事都交给他处理,北仔做事你总会安心。等天亮后我回太平山,亲自告知阿妈我们决定结婚。”

    “阿绮,我知自己是衰人烂人一枚,你权当给我机会赎罪。我再活五十年,给你当牛做马骑五十年,你讲东我不往西,你说一我绝不念二。”

    “杀手的事情我不该怀疑你,我给你讲一万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绮冷声开口:“你讲对不起就好好讲,能否不要吻我?再移开放在我胸前的咸猪手。”

    他无耻地笑,“Sorry啊Madam,要不是你身体不允许,我保证更过分。”

    苏绮白他一眼,“不必讲一万遍对不起,你现在跪到角落好不好,我不想对视你高过我。”

    无耻升级,刚讲过的话就不作数——他不认为那叫不作数,是战术转移。

    他说:“今天不合适,下次补跪给你。”

    她隐约好像感觉到什么,还是选择回避。

    1995年的二月,苏绮总共出席了两场葬礼。

    毛姑的葬礼带着迟到已久的宿命感,原来当年天后庙自杀就写定结局。

    回想起十几年前,有次在跑马地马场,陪爹地妈咪契爷契母一起看马赛——她看不懂,反而与宝珊在外面跑过一圈弄脏皮鞋。毛姑嘴里念着帮她们擦拭,两位小朋友为毛姑更爱谁而争吵拌嘴……

    小雨飘落,鼻间闻得到泥土与青草干净的馨香,透露的含义好像重生。

    北仔撑一把黑伞,苏绮站在下面,扭头伏在阿诗肩膀低哭,阿诗温柔安抚。

    唐允在这个时候到来。

    没让阿正代劳,他亲自献上一束花,很虔诚地鞠躬,颜面给足。

    那是在1995年二月初的石澳,回想上次五个人坐在庙街食宵夜,恍如隔世。

    后来回程路上,唐允试着开口,提议为苏绮家人迁到宽阔坟场,意料之中遭到拒绝。

    “他们在北角静安堂很好,我不想再动。”

    静安堂那栋唐楼在温谦良名下,唐允当然知道,她不肯让唐允帮忙迁坟,总觉得像是仍旧留有退路,他心里难安。

    表面上不置可否,眼神短暂闪过不耐,只能看向窗外,想其他事情。

    唐协亭的葬礼举办在二月末,彼时香港早已经放晴。讣告上并没有苏绮的名字,她肯出席也属于唐允意料之外。

    唐太本想催他们注册登记,苏绮算过二月缺少适宜吉日,这才作罢。她挽唐太露面,祭拜后就到后堂,最多见一些唐郑敏仪的亲眷,外客都由唐允应酬。

    满目黑白。

    而弘隽难免因唐协亭的死波折动荡,唐允从郑氏引资金注入,又在九龙开辟新楼盘。短暂颓势后产生繁象,有人怀疑彩色泡沫一场,有人不赞同,人家是真繁荣啦。

    唐郑敏仪一经唐协亭去世,对生意更加冷淡,本来早就打算把郑氏股权全部交给唐允,这两年一拖再拖,如今彻底决定放权。

    唐允与她夜谈许久,认为他如今手上仍不算干净,不如交给苏绮。唐太没有痴到那样程度,自然不同意,禁不住唐允与她分析利弊,她又确实无心留恋,最后还是转移30%到苏绮手里。

    殊不知她这位仔满心透彻,时时刻刻不忘筹备后路:就算他唐允有一日出事,也能保证郑氏安然无虞,阿妈与苏绮安然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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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太没再回深水湾别墅,定居太平山顶。

    陆陆续续奉几尊佛像在家,日夜相伴红鱼青磬,唐允对此默然,公事繁杂,幸好苏绮常常过去陪她。

    而苏绮发现,弘社龙七消失已久,唐协亭当年同辈的元老如今仅剩他一个。

    唐允对此轻描淡写:龙七叔亲自带手下到日本找人。

    Chapter66(上)

    苏绮认为,男人在感情上是迟钝于女人的动物。比如唐协亭下葬当日,唐太宛如已然心死,除了偶尔揩拭几下泪水,看起来体面到冷血。

    苏绮最多面色凝重,眼神里的恨意掩藏在墨镜之下,天衣无缝。

    而唐允始终浑身僵硬,偶尔同人讲话还会走神。

    太平山顶,唐太与苏绮坐在花园里饮茶,苏绮用一支七星针为唐太击打手部穴位安神。

    唐郑敏仪目光看得很远,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苏绮闲话,一片忧愁笼罩。

    苏绮无法确切地形容唐太是一位好人还是坏人,只能遵循自己的内心,她此刻是个可怜人。

    唐太说:“我最近觉得自己衰老好多。年轻时揸摩托车好像发生在上世纪,和亭哥这些年始终争吵不断,日子被我们过得好差。”

    苏绮不知道该讲什么,她现在是一位聆听者。

    “你一定猜不到,我与他为你都不知吵过多少次,现在想想好没必要。”

    苏绮对此深有体会,“人已离世是最无力的,彻底丧失补救机会。”

    她何尝不想回到十岁,多分宝珊一捧糖果;回到十七岁,与Childe约会也要带上她。

    唐太苦笑,催苏绮早些回去,她与唐允母子连心,看得出他今天反常。

    那天唐太还意味深长地讲过一句话:“你与我年轻时好像。”

    她把这归结为唐太对她的好感,以及对自己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之追悼。

    她当然不懂唐太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唐郑敏仪只是从苏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狠,掩藏在温柔无害的外表之下,她们是一类人。

    只是唐太以为,苏绮没那么恶,又或许只是她没看到而已,讲不清,

    郑敏仪累了,余生只想念佛赎罪,祈求唐允安康。

    郑婆,那位天后庙自杀案的四阿婆之一,菲佣出身,险些成为郑敏仪父亲的二太。

    母亲难产身亡,郑敏仪直到懂事之前都视这位阿姑为阿妈,直到意外发现她与父亲早在母亲怀孕之时就勾搭成双,甚至从小骄纵郑敏仪长大,不外乎是一种捧杀。

    成年后的郑敏仪飙车泡吧、赌博牌九样样在行,还险些沾染毒品,幸好遇到唐协亭。

    而郑婆两次流产都离不开她的恶意,其中一次是她亲手把人推下楼梯。唐协亭讲她心思单纯,她万分羞愧,她哪里单纯,只不过在他心里她算单纯。

    后来父亲去世,她夺家产、稳郑氏,郑婆为生计始终伴随她左右,好一段乳母情深的伪装大戏,求的不过是吃穿不愁。

    唐允那几年戒毒后酒瘾骤增,加之他本来脾气就不算温和,少不了对郑婆示好回以冷漠或烦躁,郑敏仪则在楼上旁观,几乎从不多言。

    苏绮于庙街见到郑婆的时候,她双眸浑浊,还有些神神鬼鬼的疯癫征兆,于是便推波助澜……

    开车路过中环,却不是回弘隽,反而去港大见一位故人:恩师黄柏坚。

    熟悉的薄扶林道,他们约在紧临嘉利大厦的一间咖啡厅内,黄柏坚激动地给她一个巨大拥抱——她当年是老师的得意门生。

    听闻她如今在弘隽高就,黄柏坚惋惜本港法政业流失一位大状,但还是为她劫后余生而感到高兴。

    他带来苏宝珍的档案,前几年港大大范围清理陈年旧档,她的自然无人认领,黄柏坚本想留作纪念,没想到还有一日能够物归原主。

    如今变成苏绮的纪念。

    回去路上打给钟亦琛,她一开始没报希望能够寻回档案,全靠钟亦琛帮忙联络。

    “拿到就好,毕竟苏宝珍履历那样完美,遗失可惜。”

    “那我为钟Sir无辜被跟这件事道歉。”

    “你还敢讲,我现在祝福你同唐允一对衰人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啊,不要再荼毒本港无辜人士。”

    “多谢,我会记得邀你来饮喜酒。”

    “喜酒还是送行酒?”

    ……

    苏绮到弘隽已经是下班时间,唐允平时只晚不早,今天却已经离开。

    她又回到清风街扑空,打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甚至怀疑他人在飞鹅山自杀崖,一不留神就要跳下去。

    联想清早唐协亭下葬时唐允反常状态,苏绮立刻就猜到他在哪——深水湾别墅。

    差佬的警戒线早就撤掉,祠堂偌大的地毡换新,好像无事发生,除了上方多一张唐协亭牌位。

    楼下有位菲佣在例行做饭,苏绮更加确定唐允在楼上。她低声知会菲佣等下记得把饭菜扣盖保温,她相信唐允一时半刻不会下来。

    随后悄然上楼,径直向祠堂走去。

    苏绮没有想到会见到那样的唐允,整个人跪伏在蒲团之上,于平静之中突然爆发的哀痛,他前所未有的无助。

    抬头看向苏绮的瞬间,泛红的双眼里带着奢求她安抚的渴望,可他立刻躲闪,颤声开口:“阿绮,对不住啊……我为我老豆流眼泪,你能否暂时回避……”

    苏绮难以形容那瞬间的情感,原来这就是爱恨交杂。

    理智告诉她:苏宝珍,请你转头就走。他怎么会可怜,他是大恶人,他罪有应得!

    情感摇摇头:不是呀,阿绮,他为亲老豆流泪岂不是人之常情,居然还要跟你道歉!

    双腿不受控制,苏绮走上前跪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唐允狼狈地抬头看她一眼,好像在确定苏绮的态度,下一秒立刻扑到她怀里,呜咽流泪。

    苏绮好像被他感染僵硬了,也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唐允,她缓缓伸过手臂抚上他的头。

    一开始语气还算冷淡,“别哭了。”

    他点头,鼻间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安心许多,好像重新拾回全世界。

    他说:“阿绮不要心疼我,我不值得……”

    苏绮略微哽咽,咬牙说道:“谁疼你?好不要脸的一位古惑仔,居然能做大佬。”

    他哭得更惨了,是第一天到幼稚园报道时嚎啕大哭的小朋友,每一位都要如此,绝无幸免。

    苏绮暂时母爱泛滥,虽然她更想把这归结为他吵她太烦,“你再加重程度,我真的要走。”

    他把脸埋在她腹部更深,好像这样就可以克制哭意,嘴里还在挽留,“你别走啊……我好多年没哭过……以前也无人安慰我……”

    “我不信从来没有人安慰你。”

    “我老豆打我,我又没有阿妈……每次闯祸,阿正比我哭还大声……”

    苏绮忍不住翘起嘴角,忍住笑意,好像严格Madam审讯学生:“那你上次哭是几时?”

    “辉叔炯叔被砍,死在荃湾仓库。”

    “再上次呢?”

    他本想骂她“痴线”,讲一句:那么久的事情哪里记得!

    活生生咽回去,还短暂思考几秒,慎重回答:“十岁,想食蛋挞……”

    暗道一声糟糕,果然,唐允又开始啜泣,“我那时好恨他,为什么不买给我啊……”

    苏绮立刻要做晕倒动作,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追悼老豆,还是耿耿于怀一枚蛋挞。随即又想到,葡式蛋挞居然在那个时候才传入香港?她与宝珊当时早已经不钟意。

    苏绮叹一口气,拍拍怀里的脑袋,“下次我给你做蛋挞好了,别再计较……”

    他猛然抬头盯她,可惜双眸红红,眼神再狠也要大打折扣,“你当我现在还想吃?我没那么幼稚。”

    苏绮挑眉,语气嘲讽,“是啊,二十八岁的大佬如今钟意士多啤梨,排排坐食红果,一点也不幼稚……”

    他又埋下头,“我阿妈讲给你听?”

    哪里需要唐太讲,唐家菲佣心照不宣的事实,每次一整盘果物最先消失的都是士多啤梨,太爷子挑着也要吃光。

    “大佬,你好丢人,能否不要再哭?”

    唐允停止流泪,只是还忍不住轻微抽动身体,苏绮确定至此结束,想要把人推开却遭到反抗——他狠狠锁住她的腰,就差一起倒在地上。

    乞人憎的衰仔,“放开!”

    “你钟意我的对不对?阿绮,我此刻好满足,我知道不管怎样我还有阿绮……”

    苏绮避而不答,他苦苦追问,蹭得她全身出一层薄汗。

    最后她无奈,伸手抚摸他一头乱发,语气温柔:“你是乖仔,我们下去吃饭好不好……”

    唐允仿佛被她看穿心事,无暇再追问上一个问题,“你怎么……”

    苏绮借机抽身,携他一起下楼,她是真的好饿。

    上次唐允生日醉酒,头疼整晚,在苏绮动手打他的边缘试探,胡话连篇。

    苏绮记得最深的一句是:“他们从没赞过我是乖仔,黎永正那个痴线他阿妈都叫乖仔啊……”

    哪里有弘社大佬,不过是酷爱士多啤梨的幼稚鬼。

    哦不,是乖仔。

    仲春三月,惊蛰,黄药师携一坛醉生梦死从东而来会老友,“欧阳锋”张国荣终于决定复出歌坛,签约滚石、筹备新唱片。

    郑敏仪以郑氏名义举办酒会,名为交际,实际上算作道别,赴宴宾客心照不宣。

    而苏绮时隔多年重拾奢华礼服,深V领口、复古泡泡袖,搭配丝绒材质的黑裙低调又张扬。

    唐太亲自带她露面表达对这位准儿媳的认可,本港多少想搭唐家高枝的算盘破碎——弘社唐三爷去世、当家主母吃斋念佛,进门就是享福话事的命。

    唐太神色淡淡地与人应酬,随后立在旁边饮一杯香槟,看年轻男女结伴跳开场舞,想到这几年刚教会唐协亭一些皮毛,难免心戚戚。

    唐允携苏绮步入舞池,一张脸黑到仿佛上刑,也不知跳舞更烦还是看她胸前超大领口更烦。

    苏绮不在意,随口问道:“太子爷会跳Tango,好犀利哦。”

    唐允表情不自然,胡乱回答,“在新加坡时,白天跳舞,晚上戒毒。”

    苏绮挑眉,“那是好忙,你应该很聪明。”

    唐允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废柴?”

    “不,是我天生肢体不协调、舞蹈白痴,学Tango时好艰难,又不得不学,幸好有……”

    毫无疑问,唐允钟意听她讲过去琐事,可既然是过去、琐事,一定两句话离不开温谦良,他已经提前预见她讲“温生”二字,如今也许会直称“Childe”。

    不顾节奏,骤然揽她入怀,打苏绮一个措手不及。

    “Miss苏,你试一试讲出口‘瘟生’二字?”

    苏绮秀才不与兵斗,暗骂他小气。

    唐太离场很早,唐允知她提不起兴趣,办这一场更多是为他与苏绮扩充人脉,用心深远。

    他告诉唐太晚宴结束后还有额外项目,唐太眼神打量,似乎看出什么,更加不想参与。

    “那是你们后生仔的场合,我只想见你早日做爹地。”

    唐允笑意更浓,“就快了。”

    随后母子相拥作别,唐太先回太平山。

    唐家与温家的社交圈并不相同,重合极低,但唐太以郑氏名义设宴又不一样,苏绮不可避免地遇到过去之人。

    譬如眼前这位灯具大王,曾经到苏家做客几次,看到苏绮的瞬间眼里闪过惊悚,还是维持体面,客套说道:“苏小姐像我一位故人的女儿,生得一样靓。”

    唐允表情丝毫不变,只道“好巧”,苏绮笑眯了眼讲“多谢夸赞”。

    唐协亭已死,她从此百无禁忌,再也不必逛商场shopping都时刻戴墨镜、避人群。问到她面前是否是苏宝珍又如何,本港早已没有苏宝珍,只有苏绮。

    宴会结束后,苏绮被他拉到顶楼。顶楼,并非天台,今夜风大,他又要临时更改PnB,只能安慰自己四周坐地玻璃窗通亮,与室外无差别。

    他今夜一身西装同样从里黑到外,与苏绮算作一对雌雄黑煞,两团黑穿插在满地的红玫瑰之中,她心脏狂跳,他扑通下跪。

    阿正蹲在角落里没忍住,大声叫道:“允哥!求婚要单膝跪,你当被砍下跪求饶?”

    他身边没有趁手“兵器”,扯一支玫瑰花丢过去,“黎永正,你找死?”

    阿正即刻收声,苏绮不知是喜是忧,低头看向这位仍旧跪得毫无颜面的大佬。

    他手指旁边一大束玫瑰,999朵超重,他捧不起来。苏绮满目都是红彤彤一片,忍不住骂他老土,又讲不出口。

    “你当我手捧那束花。”

    他从口袋里拿出丝绒戒盒,恰巧与苏绮礼裙同色同料,里面是一枚尺寸刚好的钻戒,没有大到浮夸,也没有小到寒酸,刚刚好。

    “我买三枚戒指,还有一枚超大size,一枚朴实戒圈,等下都给你,你自己选。”

    她就知道,唐允这种要搞满地红玫瑰的人怎么可能在钻戒上有高级审美。

    “上次说补跪给你,就在今天。我知你骄傲又敏感,没有求婚仪式怎么配娶你。这种事情我一定百分百认真,希望你会钟意。”

    “你肯给我机会赎罪,我好开心,阿绮,我照顾你一辈子,看一万遍无聊到爆的也没关系。”

    可他何止看会睡着,苏绮钟意王家卫,料想他岂不是每一部都要从头睡到尾。

    那时思绪重重,有悲喜交加之感,完全没有想象中求婚仪式该有的热泪盈眶。

    她承认心动,仅此而已,不能再多。

    又顿悟到与温谦良的感情问题出在哪里,他们拥有太过相像的高傲,在相爱过程中为维护自尊心互不相让。即便后来温谦良肯做低头的那一方,还是催发他成为恶魔。

    唐允不同,他肯为她颜面尽失,他信奉她永恒至上。

    难道适合真的那么重要?谁也不想承认将就更好。

    唐允表情越来越凝重,“你还不应承?”

    好像如果她讲“不”,他就会立刻拔枪对准她额头。再敢讲“不”,就会一枪打出去。

    苏绮还算冷静,呛声刺回去:“你也没有问我啊!”

    唐允赶忙补充,“阿绮,嫁我。”

    这不算询问,苏绮自然也不算应承,只伸出手递到他面前——如果这算应承的话,那就算。

    唐允转怒为笑,立刻给她戴上套牢,好像生怕她下一秒就跑掉。

    阿正与一众围观人士出现,开香槟庆祝,溅湿玫瑰花好像沐浴清早晨露;阿诗打趣她与唐允今日黑得彻底,随时可以掏出一把枪与人火拼;北仔远远站在一边,露出天真傻笑。

    应景歌词应当是:今宵请你多珍重。

    返家路上,苏绮夸张裙摆铺到他的腿上,唐允仿佛无骨一样倒在她肩头,满目都是她胸领暴露的细嫩皮肉。

    苏绮顾虑前方司机,低声斥他不要过分,唐允眯眼抱住她,低声说:“你今晚好苏宝珍。”

    “苏宝珍是形容词?”

    “没错。”

    “哦。”

    “其实你往后每一天都是苏宝珍。”

    苏绮沉默,听得出他的承诺。

    “只是在我心里,永远只有阿绮。”

    这句她会答,“因为阿绮是你的。”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