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容月，我很想你

    [“300年难得一遇的月全食将于本日凌晨3点18分出现，据国科院青金天文台介绍，届时全国都可以观赏到这一盛景，广大天文爱好者可以前往最佳…观测点…”]

    甜美的女声传来，但是因为又混杂着数据的电流而显得有些失真。

    这是什么声音？新闻联播吗？

    大概又做梦了…反正自己每次用了能力，精神力被抽干之后就会这样…习惯了。

    容白睁开了眼睛。

    第一时间他感到自己的头枕着的丝滑面料下触感弹性中又带着点坚硬…用眼角的余光一看，居然是某个人的大腿，还是个男人。

    刚刚听见的新闻声也不是幻觉，因为他现在身处一个昏暗的小房间，这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是面前一台飘着雪花的电视机，上面正放着ABTV新闻联播。而自己的身子正躺在一条红色的沙发上，头枕着一个男人的大腿…

    容白下意识地就想起来，可是身子却懒洋洋的，莫名地不想动弹。

    因为这个男人…给他一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即便是这种距离的接触也并没有引来一点反感，反倒无比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相处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啊，哥哥醒了。”头顶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容白瞬间浑身僵硬。

    “怎么了，这么久没见，哥哥不看看我吗？”那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容白缓缓地抬起头。

    垂着头看着他的男人，面孔是那种中式的清俊，男人穿着改良的黑色唐装，袖口上有暗红色的盘扣，他留着长长的黑发，散落的黑色的发丝和白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是容月长开了之后的样子，他就好像是一块有着棱角的玉石，在时间的打磨下慢慢绽放出内敛的光泽。

    他记得和容月见到的最后一面大概在自己18岁的时候，那时的容月才是个快要上高中的少年，阳光温和、但是却带着一种青涩和莽撞。

    容月的温和语气好像还是少年时的样子，但是却少了天真活泼，透露出一种沉淀之后的沉稳气质，让他有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是梦，但是这个长大了的容月莫名让他有点招架不住，总感觉在他的目光下自己就好像被剥光了一样要被看穿。

    难道这是自己脑补中的容月长大后的样子吗，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容白张开嘴巴，有很多话想问，但是一出口却是：“…容月，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了？”

    “噗。”容月失笑，眉眼弯起来“没想到这是哥哥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因为已经过了太久，没有时间去打理头发，就任由它长了，而且哥哥不是也是一样吗？”清俊的男人用一只手将他们交缠的发丝撩起，用一种舒缓的语速说“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不知道哥哥过得还开心吗？”

    容白说：“挺好的…”白发青年的声音有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那你呢？”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黑色长发的青年声音平静，甚至有些平淡：“哥哥走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活在痛苦和自责里，有时甚至会有点恨你呢…”

    “对不起。”容白看着语气轻松的男人，低低地说了一句。

    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他欠容月一声抱歉。就算这个“容月”只是他梦中的一个幻影…

    清俊的男人笑着摇了摇头：“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冷静了下来，在那些日子里一遍遍回想的时候我才发现，虽然很辛苦，但有你的回忆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很感激。”

    很多时候，我们总会被负面的情绪所蒙蔽，忘记了自己曾经或者现在拥有过那么多那么好的事物。

    “当初你丢下我，一个人离开G市，是不想再拖累我吧？”容月说出的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笃定的好像在说陈述句。

    容白听到弟弟原谅自己的话，心中触动，听到容月的问话时，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抿了抿唇，保持沉默。

    而容月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他直直地看着容白说：“你可能以为你在为了我好，但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走进那一个，被认为“成功”的，却再也没有你的世界。

    容白怔然。

    “容月”是这么想的吗？是他…错了吗？

    “不过当初我也没有考虑你的意愿，就擅自把钱打到了你的卡上，自以为的帮助没想到最后却发生了那种事，现在想起来，当初还是太幼稚了啊。”容月轻笑，语气温柔“所以，我们扯平了。”

    总是以保护者的身份，去承担下那些过分沉重的东西，会很累的。

    “没有谁生来就要一个人扛下所有事情啊，哥哥偶尔也试着尝试去依赖其他人吧。”　男人露出了那种温柔得仿佛可以包容下一切的笑容。

    容白感觉干涸的眼眶竟然有些发涩。

    你不必独自抗下一切。

    他只需要这一句话而已。

    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原来崩塌只需要一秒。

    但是不对啊。不对。不可能的。

    这是一个梦，容月是需要照顾的弟弟，怎么会和他说出这种话？

    虽然很想忽视，潜藏在心中的来到异世的惶恐和察觉到自身改变却无力扭转的不安积压着，但是他知道这些情绪没有人可以理解…

    或许他也只是在潜意识里捏造了这一个“长大的容月”作为一种可悲的自我解脱罢了。

    白发的青年用手撑住额头直起身来坐到一边，背对着男人，突然有些不想再面对这个“幻象”。

    但是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背上传来温暖的触感——那是一个拥抱。

    “又在逞强了，人这样活着会很累的。”这个怀抱已经不再是少年，这个臂弯宽厚而又温暖，能够依靠。

    “…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容白呼吸凌乱着喃喃自语，像是倾诉，又或许是单纯地告诫自己。

    他的头隐隐作痛，脑海中总是闪现着光怪陆离、五彩斑斓的画面。

    白色。红色。蓝色。

    飘零空中的灰烬雪花，贯穿头颅的灼热子弹，沉入海底的寒冷匕首。

    自从他使用了“那个”能力之后。每时每刻，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更多的情绪，慢慢变得冷血，残忍，多疑。

    “它”在蛊惑着他，让他变得更加冷静地去看穿每一个弱点，一旦进入那个玄妙的领域，被那种纯粹的力量感所掌控，他甚至感觉他可以全然地操纵对手，轻而易举地夺取胜利。

    …简直就像开挂了一样。不对。这本身就是开挂吧。

    而自己从刚开始的犹豫，到现在已经可以果断地在全息的环境中收割生命。

    执念被无限放大，杀欲被无限放大。

    愤怒和情感在游戏里被急剧燃烧，只留下一地灰烬，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无限制地使用能力，自己可能真的有一天都会变成一个麻木的机器…

    “它”在利用他的执念，悄悄地放大他性格的某一面，不着痕迹地改变他，雕刻他…直到有一天，他不会为了任何东西愤怒，不会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真正地变成“它”所期待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不要放弃那个身为人类的自己啊。”此时，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响彻在容白耳边。

    那些闪烁的画面杂乱的心绪瞬间被这声音打断，远去。

    “我的哥哥容白，是一个虽然表面冷冰冰但是超级温柔的人。他会在别人的围攻下救下我，他会自己偷偷省下钱给我买我喜欢的玩具，他会自己明明发着高烧却还是先安慰没用的我，他会为了一个跟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独自承担下一切…”从背后紧紧拥抱住他的男人低下头埋在容白的脖颈。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随着那一句句满载着曾经回忆的话语被说出，容白的肩膀都有些颤抖：“…我不是。”

    他根本没有容月说的这么好。

    身后的男人却用更紧的力度抱住了他，就像曾经他们还在相依为命的时光，如同小兽一般依偎取暖，熟悉又温暖。

    “容月，我很想你。”

    明明是冷质的声线，却沾染上了低低的哭腔。

    容白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哭过。

    泪水沾湿了睫毛，滑过苍白如雪的脸颊，滴落于脖颈。

    就像在阳光的照耀下，雪被化成了水。

    青年拿起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下意识地屈起双腿，好像要保护自己一样弓着身子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容月沉默了一瞬，搂住容白的腰把它装到了自己身前，让他们面对面。

    他看着带泪的瘦弱青年，喟叹似地说：“怎么办，哥哥难得的软弱了，好可爱。”

    “虽然很心疼，但是看见会哭的哥哥，我很高兴。”容月把头低了下来，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把容白的手拿开，在他沾满泪水的眼睫我落下了一个吻。

    “不要再逞强了，哥哥偶尔也尝试着相信别人看看吧？”

    容白的视线被泪水积蓄地朦胧，脑中划过中尉大人不苟言笑，却总是暗含关心的脸，阿瑟洒脱的笑，甚至是在厮杀模式里萍水相逢的艾西尔那张别扭却又莫名直率的表情。

    他并非感受不到这些都是全然的善意，可是在表面上的和谐相处下，自己却总是不加思索地防备，难以全然接受。

    或许自己今后也应该尝试着去给予更多的信任，算是对他们的回报，也算是完成容月的期待吧。

    “…嗯。”

    “想想真是有点嫉妒了！毕竟以前哥哥似乎最相信我来着。”听到容白的回应，男人却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如果把这样的哥哥拱手让给其他人，怎么想也不甘心啊…”

    “但是如果让你一个人走下去的话，迟早又会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所以尽管有些吃醋，还是暂时先把哥哥交给其他人保管了。”容月抚摸着青年柔软的白色发丝。

    或许是流了眼泪，容白感觉自己的心神有些疲惫，而且他感觉似乎有声音在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就像即将要醒来的，意识抽离的前兆一样。

    …可是他还想和“容月”再多呆一会儿。

    容白把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却看见四周的场景开始崩溃，就像游戏结束那样，慢慢的虚化成粒子。

    电视传来的声音卡顿，而屏幕上显示着的画面停留在漆黑的天幕和一轮明月。

    容白发现拥抱着自己的人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虚幻，在他闭上眼之前，那张清俊的脸始终笑得温柔。

    “哥哥，我最后找到你了。…这次也是一样的，无论是多长的时间，多远的空间，我会找到你，你等等我。”

    …

    一切都消失了，容白又陷入了黑暗。

    他知道他会很快醒来。

    在短暂的混沌中，容白耳边传来低沉却又隐含担心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但是莫名觉得熟悉。

    “怎么哭了？”